《送梁六自洞庭山·張說》原文與賞析
張說
巴陵一望洞庭秋,日見孤峰水上浮。
聞道神仙不可接,心隨湖水共悠悠。
張說(667—730),字道濟,洛陽人,唐代大臣。
張說晚年在唐玄宗時貶謫岳陽,這位開元名相,晚景抑郁凄涼,詩風(fēng)越發(fā)“凄婉”。這首詩被稱為“盛唐氣象”的代表作,是他晚年七絕的登峰力作。
巴陵即岳州,就是今天湖南岳陽。梁六名梁知微,排行第六,故稱梁六,當(dāng)時任潭州(今湖南長沙)刺史,是詩人的老友。他當(dāng)時奉詔經(jīng)過岳州進京,詩人在岳州近旁的洞庭山(即洞庭湖中的君山)為他送行。
詩人當(dāng)時仕途失意,精神凄郁,而梁六正是官場大有希望的時候,此次入朝也許加官進爵。失意人送得意人,要說又不能明說,不說又不能盡其意,吞吞吐吐,隱隱約約,所謂“羚羊掛角,無跡可求”。然而并非沒有題旨,沒有主宰全詩的思想感情。只不過是如空中之音,水中之月,較為朦朧迷離罷了。
首句“巴陵一望洞庭秋”,在巴陵一眼看去,全是洞庭湖的秋色。好象毫無感情色彩,僅僅是寫眼前所見的景色,其實不然,一個“秋”字就有無限蘊藉,無限情味?!把U裊兮秋風(fēng),洞庭波兮木葉下?!?屈原《湘夫人》)秋風(fēng)起,黃葉飄,水波海浪,愁思綿綿,無限惆悵盡在此中。寫景而不渲染,平實簡淡,似毫不著力,卻余味無窮,這就有別于南北朝的詩風(fēng),也比初唐前進了一大步。同樣一種意境,孟浩然說“天涯一望斷人腸”,就顯得脈露而情淺,詩人不象孟浩然一樣把話一氣說完,而是只說了一半“巴陵一望”,就不再說下去,反而宕開一筆,避開情而說眼前景,把所要說的情融入景中,憑讀者自己去體味。
第二句以遼闊無邊的洞庭秋色為背景,特寫君山,“日見孤峰水上浮”。日日都看見這君山飄浮在洞庭水上,司空見慣,毫不為奇??墒墙裉煸谒托兄畷r,卻一下子感到它是特別地孤獨,這就是有色眼鏡下的“有我之境”了。為什么對洞庭湖中的君山?jīng)]有壯闊、秀美之類的感覺,卻偏偏感到它的孤獨呢?這完全是主觀感情色彩對客體涂抹上的幻影。“孤峰”正是詩人深感孤獨的意象,何況正在送客赴京之時。知友一去,倍加孤獨;知友可能飛黃騰達(dá),而自己卻永沉江湖。這對一個做過宰相的人來說,這杯孤寂的酒是更難于下咽的。這些話不好說,更不好直說,就只能這樣讓人意會了。
洞庭湖中的君山有許多神話傳說,其中特別是娥皇、女英的故事最為動人,然而仙凡異路,人神不可交接。這似乎是憑空而來,與送別的主題并沒有關(guān)系。但如果我們從詩人所表示的不可追攀的惆悵來理解,“夢兄長安陌,朝宗實盛哉”(另一首送梁六的詩《岳州別梁六入朝》),不是可見其對于梁六的羨慕與自己不得高攀的遺憾嗎?只不過這種意思表達(dá)得極其曲折微妙罷了。
結(jié)句“心隨湖水共悠悠”,正如李白《黃鶴樓送孟浩然之廣陵》中說的“孤帆遠(yuǎn)影碧空盡,唯見長江天際流。”客人順流東下,詩人佇立湖畔心事浩渺,思潮澎湃,不能跟著客人神游京闕,只好與煙波迷惘的湖水一同悠悠不息。一種沉重的失落感,是別情,也是自身遭遇的悲嘆。
全詩從實景到虛境,卻句句浸透了詩人之情。景寫得真實自然淡泊清遠(yuǎn),情寫得撲朔迷離隱晦曲折。情融于景如鹽溶于水,似乎無所用意,眼前之景與心中之情猝然相合,不加斧鑿,出口成章,然言有盡而意無窮,確乎達(dá)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
絕句一般是截取半律,以有一聯(lián)對仗為常見,本詩則全是散行,而意境雄渾,感情沉厚,達(dá)到很高的藝術(shù)境界,被人們視為唐代詩歌進入盛唐風(fēng)格的里程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