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詞·李商隱》原文與賞析
李商隱
君恩如水向東流, 得寵憂移失寵愁。
莫向樽前奏《花落》, 涼風(fēng)只在殿西頭。
李商隱(約813—約858),字義山,號玉谿生,懷州河內(nèi)(今河南沁陽縣)人。開成進(jìn)士,曾任縣尉、秘書郎和東川節(jié)度使判官等職。牛李黨爭日益激烈,他依違于兩黨之間,在黨爭的夾縫中過日子,潦倒終身。所作“詠史”詩多托古以諷,“無題”詩很有名。擅長律、絕,富于文采,具有獨(dú)特風(fēng)格,然而用典太多,隱晦難懂。魯迅曾指出:“玉谿生清詞麗句,何敢比肩,而用典太多,則為我所不滿”(《魯迅書信集》下卷699頁)。有《李義山詩集》。近年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有清·馮浩注的《玉谿生詩集箋注》。
一般地說,宮怨詩或?qū)懙脤欀?,或?qū)懯欀?,常將兩個方面進(jìn)行對比,來揭示宮廷婦女的悵恨之情。而李商隱的這首《宮詞》卻寫不管是得寵,還是失寵,都擺脫不了悲慘的命運(yùn)。這是寫宮怨的另一蹊徑。
李商隱的詩,是以藝術(shù)功力的卓絕著稱于唐代詩壇的。然而,他的某些詩深晦難解。這首《宮詞》沒有這種弊病,寫得深沉凝重,在用詞遣字時灌注著感情的汁液,象天上行月似的空明,如地上流水似的澄澈,透過憂郁的調(diào)子唱出了宮女發(fā)自肺腑的哀怨,這正如紀(jì)昀所說,此詩“怨誹之極而不失優(yōu)柔唱嘆之妙”(《李義山詩集輯評》)。
詩劈頭一句就是“君恩如水向東流”,帝后、妃嬪, 不過是君王的掌中玩物,愛之則終日相伴作樂,厭之則一腳踢開作虐,這不就同流水一般動蕩不定嗎?君恩流來了有承寵之歡,君恩流去了又有失寵之悲,承寵也罷,失寵也好,誰能料到會不會有災(zāi)難降臨到頭上?更有誰能料到在邀寵得成如鮮花沾沐雨露之恩而開放的時候,忽地被狂風(fēng)吹散落地而成塵泥,受其見棄的精神折磨?所以說,流水無情,君恩難久。正因為如此,詩的第二句寫道:“得寵憂移失寵愁”。一時受寵,卻憂將來,害怕君王寵愛上了新人,自己會一下子從云端跌落到深淵,而一旦君恩中斷,愁腸百結(jié),珠淚簌簌,悲苦得不知怎樣去打發(fā)凄涼的歲月。這一句詩應(yīng)看作是首句之意的進(jìn)一步延伸,敞現(xiàn)了宮女既想得寵又患失寵的內(nèi)心矛盾。一“怨”一“愁”反照出了君王的淫佚無度,喜怒無常,也正好說明了她們有著追求與失落相交雜的所思所慮,都是由此而來。
詩的三、四兩句,是詩人承接第二句,以失寵者的語氣,向得寵者提出了深有切身體會的警告:“莫向樽前奏《花落》,涼風(fēng)只在殿西頭?!薄伴浊啊?,指伴君王宴飲?!痘洹?,指《梅花落》,是樂府橫吹曲中笛曲名?!皼鲲L(fēng)”,可見西漢班婕妤的《怨歌行》(亦稱《團(tuán)扇歌》,收入《文選》內(nèi)):“??智锕?jié)至,涼飚奪炎熱,棄捐篋笥中,恩情中道絕?!币部梢娔铣航汀稊M班婕妤詠扇》詩:“竊恐涼風(fēng)至,吹我玉階樹。君子恩未畢,零落在中路。”班婕妤曾得漢成帝寵幸,后失寵深居長信宮受苦。詩人擬失寵妃嬪的口吻說了:正在依偎于君王身旁宴歡的人兒喲,不要高興地去演奏《梅花落》了,難道你沒察覺涼風(fēng)近在殿的西邊,等待著你的是象秋扇被棄似的不幸嗎?這里,還有一層意思,《花落》雙關(guān)了樂曲名和得寵者的結(jié)局,且又內(nèi)含設(shè)喻取譬的藝術(shù)成分,暗指花開也有花落時,涼風(fēng)一起,便會飄飛零落的,比如得寵也有失寵時,君王一有新歡,舊人便會身陷冷宮。
全詩的題旨在層層推進(jìn)中顯豁而出,直中有曲地將宮女的隱衷作了細(xì)膩的描寫,并且對封建帝王陣風(fēng)陣雨的感情變化,潛伏于字里行間,揭露其沉湎聲色的荒淫無恥。四句詩,既不寫得辭氣浮露,筆無藏鋒,又不隔霧看花,終隔一層,能給讀者在既不一覽無余,又不玄奧難測中獲得藝術(shù)美的享受。那種叫人探之茫茫,索之渺渺的所謂朦朧,是得不到讀者的欣賞的。李商隱的這首《宮詞》之所以耐人品味就在于有悠悠神韻,而無卒讀的重重?zé)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