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蒙《早年車延高印象》
說到早年車延高,我仍然要稱他為車書記。
很多人都知道,當今全國著名的詩人車延高,其本職崗位是中共武漢市紀律檢查委員會的書記。可我這里要寫的,不是我們眼前這個身居高位的車書記,而是當年在武漢市所屬的江岸區擔任區委領導,帶著我們一起從事城區思想宣傳工作的車書記。
車書記那時是區委副書記,機關干部都習慣這么稱呼,除了區委主要領導和人大、政協的幾個老同志稱他為“延高”之外,大家都稱他為車書記,也不必區分場合。
那時的車書記雖然只是三十幾歲,但卻是一個有一定資歷的領導干部,并且十分干練,行事果決而不失親和力。
從領導程序上講,他完全可以通過部長、副部長來分管全區的思想宣傳工作,但他是宣傳部長出身,“老習慣”改不了,總是和大家一起分擔任務,一起加班加點,特別是遇到重要的會議,從材料起草到大會籌備,他都要參與具體指導。當時,區委宣傳部人手雖然不多,但隊伍比較整齊,作風也比較過硬,與他這么一個部長多年的示范和訓導有著很大的關系。
江岸區委機關許多年都窩在漢口黎黃陂路上一座舊時的西洋私宅里辦公。別看這兒逼仄,半個世紀以前曾經先后是國民黨漢口特別市黨部和中共武漢市委的辦公樓。到了“江岸區委”時期,宣傳部就是一樓的一個大間,大概是殖民時代這座老樓主人的會客廳,墻上還留有西式壁爐。臨窗隔出兩個小間,好像連門都沒有安裝,就是我們幾個部長、副部長的辦公之所,其他人員一律在“大廳”,一扇大門進出,頗有些后來“寫字間”的味道。車書記本來在三樓辦公,但他多年來還是習慣打碗飯端進宣傳部的“大廳”,和大家一起邊吃邊聊。
一般在正式場合講話,我們都會為車書記準備一份稿子,但多半他都沒有按照稿子去講,有時候時間比較緊,他干脆明確不要為他準備講話稿。會上,他照樣講得很好,有思想,有條理,有措施,有要求。武漢是個方言很濃的城市,大家能夠從車書記那里聽到他一口頗為標準的普通話,都有一種清新之感,尤其是他講話語言流暢,沒有什么口語或廢話,整理出來就是一篇相當完整的文字。
這種看似“脫口”的講話,與其過人的口才不無關系,但并非是即興演講,而是源于他平時對基層情況的充分了解,對工作的深入思考和熟練把握,所以講起來更能體現出他務實的工作作風,力圖遠離官話和套話,能夠“接地氣”,聽起來自然得體,容易讓人入心。
在平時的日常工作中,車書記更為注重把握思想宣傳工作的特點,經常提醒大家不僅要努力創新思路,探索新方法,更要堅持立足于實際,以理服人,避免假大空,理順居民群眾的思想情緒。因此,他有空兒就蹬車到基層調研,找工人居民拉家常,全區的工廠、社區、學校,他都跑遍了,很多與機關不“搭界”的普通群眾,都認識車書記。他的這種作風,給大家的印象尤為深刻。
車書記在干部隊伍中比較出眾,名氣很大,并非都是因為他年輕得志,更多的是因為他多才多藝。那個年月比較流行唱歌,家家戶戶都配置有音響設備,不去卡拉OK包房,也可以放開嗓子高歌。車書記天生一副好嗓門,音部寬闊渾厚,特別適合男中音歌曲,并且發音清晰,吐詞標準,一首《濤聲依舊》更是字正腔圓,余音不絕,讓人回味不已。有一次,他在里間唱歌,幾個外來朋友在外面聽怔了,還以為里面在放碟子。此外,跳起舞來他也絕對是個好角兒,他那標準的舞姿和翩翩的舞步,讓人羨慕,讓人陶醉,讓人感到愜意。只是他極少參與跳舞,很多情況下,別人將麥克風塞到他手里時,他會清清嗓門來一曲,但要拉他跳舞,他卻好像需要足夠的準備才行,很少參與其中。記得每年宣傳部組織全區宣傳干部聯歡和其他比較重要的場合,大家才能欣賞到車書記的舞姿。
在我的記憶里,車書記還有比較有酒量。那個時代,干部吃飯飲酒并不違規,但卻不普遍,多半是干部家中有了喜慶活動邀請大家參加,大家“湊份子”一起去捧場圖個熱鬧,每逢這樣的場合,大家自然不會忘記邀請“老部長”。
有一年大年剛過的一個中午,書記夫人小鐘推門而入。小鐘高挑靚麗,為人極隨和,在附近的機關單位工作,時常利用午休來宣傳部走走。宣傳部無論老少都稱她小鐘,時間久了,大家也將她看作一家人,見面無須特別的禮儀,甚至連招呼都用不著,相互笑笑亦即知意。那天,她卻讓小彭有點兒“下不了臺”,原來,她想從小彭口中打探出車書記昨晚在一個干部家里喝了多少酒?那位干部平時和大家相處得很好,春節后就把部里同事都喊到他家去吃飯,一個也沒有落下。車書記不去不熱鬧,所以他第一個請了車書記,車書記也很高興,多喝了兩杯。小彭卻向其夫人小鐘隨口報告“一二兩吧?”想為書記打個掩護,沒有想到她說書記每次喝了酒回家,離她四五米之距她都能測出她喝了多少。這比后來交管局的酒精檢測儀還厲害。
小鐘是否能夠測出車書記的酒量,沒有誰與其較真,她深知自己很難問出“真話”,也明白自己的“嚴厲”不過是一種無效關愛,但卻增進了“老部長”與大家親密無間的那種工作感情。大家都知道車書記有酒量,可從未見他喝過量,端起酒杯就像是他在工作中的做派,磊落大度,酒風很好。小彭大概從車書記身上看到了一種生活風范,洞察出了一個領導干部應當恪守的底線,還私下感慨地說:“有酒量的人,也不怕老婆。”
車書記對自己要求一向很嚴,那個年代,他擔任武漢市的局級干部已經多年,論級別早屬于“高干”待遇,可家里只有兩居室,聽說就在某個臨街的普通居民樓上,與當時許多一般干部、甚至是社會青年都沒有什么區別。他做了多年區委常委,又升為副書記,仍然是一輛自行車來回奔忙,并且守規守時。記得有一次,我準備在區工商局召集部分街道書記座談會,車書記聽說后主動提出到會聽取意見,我為此感到高興,可第二天清早我趕到會場時,車書記卻早早地坐在那里了。我每天要蹬車先送孩子再上班,他也是一樣啊,每天他也必須蹬車先把自己的寶貝女兒送到學校以后,再趕到機關。這件事,他或許沒有在意,但幾十年來我一直沒有忘記。
那些年,車書記還肩負著經濟發展和基層建設等方面的領導工作,后來還分管過全區的組織人事工作,可以說每天都很忙碌,可他始終沒有放棄自己對文學的追求。大家能在《芳草》等主流文學刊物上讀到他的報告文學,在《人民日報》《工人日報》等報刊上也能夠讀到他的雜文。《長江日報》在頭版開設的《長江論壇》,是最能體現該報特色的當家欄目之一,要求思想性、理論性、文學性兼具,寫起來比較有難度,車書記卻是這個欄目最常見的作者。那些年,他還結合工作為電視臺撰寫了多部專題片劇本,其中《凈土》在中央電視臺獲得過相關獎項。也正是這份難得的情致和愛好,某種意義上成全了一個領導干部“與眾不同”的生活情趣、思維方式和品格作風。
記不清在哪一年,車書記突然被調走了,我總覺得我們相處的時間短暫了些。離開江岸之后,他擔任過市委組織部副部長、區委書記、市政府秘書長、市委宣傳部長等要職,崗位一個比一個重要,也一個比一個忙碌。而我們能夠關注到他的,只有他的詩歌,他的創作。
半個多世紀以前,中南局機關的幾大才子在武漢的文化圈子里留下了不少故事。才子傳說所以讓人津津樂道,除了當年政壇的風云人物令人仰望的領導才能,人們自然是看重了他們自身的文化內涵。然而,因為時代的因素,當年的才子們早已“各領風騷”。
當年如果稍加留意,就會發現車書記進出機關時,感覺他兩腿生風。因為他總在忙,除了每天的工作,他還有另外一副擔子,就是文學。有時候,大家會看到坐在主席臺上的車書記偶爾用手叉理自己的頭發。他天生一頭好發,粗硬而茂密,經他用手一叉,人更能夠顯出精神。當年,區直機關都知道我的那句“名言”:車書記的真發像假的,而某干部的假發卻像真的。一晃二十幾年過去了,如果說那個年齡我們都不大在意自己頭發的話,那么,今天車書記的那一頭黑發卻真是叫人羨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