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魯炊鼻之戰

（昭公二十六年）

【題解】

魯昭公二十五年，昭公被三桓驅逐奔齊。次年齊景公又想借送昭公返魯國，以此稱霸天下，進而引起齊魯間的炊鼻之戰。

【原文】

夏，齊侯將納公，命無受魯貨。申豐從女賈，以幣錦二兩，縛一如瑱[127]，適齊師。謂子猶之人高齮：“能貨子猶[128]，為高氏后，粟五千庾。”高齮以錦示子猶，子猶欲之。能貨子猶，為高氏后，粟五千庚[129]。高齮以錦示子猶，子猶欲之。齮曰：“魯人買之，百兩一布[130]，以道之不通，先入幣財。”子猶受之，言于齊侯曰：“群臣不盡力于魯君者，非不能事君也。然據有異焉。宋元公為魯君如晉，卒于曲棘。叔孫昭子求納其君，無疾而死。不知天之棄魯耶，抑魯君有罪于鬼神，故及此也？君若待于曲棘，使群臣從魯君以卜焉。若可，師有濟也[131]。君而繼之，茲無敵矣[132]。若其無成，君無辱焉。”齊侯從之，使公子鋤帥師從公。成大夫公孫朝謂平子曰：“有都以衛國也，請我受師[133]。”許之。請納質，弗許，曰：“信女，足矣。”告于齊師曰：“孟氏，魯之敝室也。用成已甚，弗能忍也，請息肩于齊。”齊師圍成。成人伐齊師之飲馬于淄者，曰：“將以厭眾[134]。”魯成備而后告曰：“不勝眾[135]。”師及齊師戰于炊鼻。齊子淵捷從泄聲子，射之，中楯瓦[136]。繇朐汰辀[137]，匕入者三寸。聲子射其馬，斬鞅，殪。改駕，人以為鬷戾也而助之。子車曰：“齊人也。”將擊子車，子車射之，殪。其御曰：“又之。”子車曰：“眾可懼也，而不可怒也。”

【注釋】

[127]縛一如瑱：捆扎成瑱的形狀。瑱，瑱圭，即玉瑱。

[128]貨：收買。

[129]庚：二斗四升。

[130]一布：一堆。

[131]濟：成功。

[132]茲：則，因此。

[133]受師：抵御敵軍。

[134]厭眾：平服眾人。

[135]不勝眾：無法說服眾人。

[136]楯瓦：盾中間高起之脊。

[137]繇：由。朐：軛下曲木。汰：激。辀：轅端曲目。

【譯文】

夏天，齊景公打算將昭公送回國都，并且下令不許接受魯國的財禮。申豐跟隨著女賈，用錦緞兩匹作為財禮，捆扎成瑱圭的形狀，到齊軍中去，告訴子猶的家臣高齮說：“如果你能收買子猶，你將會成為高氏的繼承人，再給你五千庾糧食。”高齮拿著錦緞讓子猶看，子猶很想要。高齮說：“魯國有很多人買，一百匹一堆，因為道路不暢通，所以先送這點財禮過來。”子猶接受了財禮，對齊景公說：“臣下們不肯效力于魯國國君，不是不能奉行君命，然而據卻為此事感到奇怪。宋元公為了魯國國君去了晉國，卻死在了曲棘。叔孫昭子請求讓他的國君復位，然而卻無病而死。不知道這是上天在拋棄魯國，還是魯國國君得罪了鬼神，所以才發展到這種地步呢？君王如果留在曲棘，派臣下們跟從魯國國君試探向魯作戰能否成功。如果可以，軍事有了成功，君王就繼續前去，因此就不會有抵抗的人了。如果沒有成功，就無需麻煩君王了。”齊景公聽從了他的話，派公子鉏率軍跟從昭公。成大夫公孫朝對平子說：“城市，是用來保衛國家的，請讓我們來抵御敵軍。”平子允許了。公孫朝請求送上人質，平子不答應，說：“相信你，這已經夠了。”公孫朝告訴齊軍說：“孟氏，是魯國的破落戶。他們過分地使用成地，我們忍受不了了，請求降服于齊國以便休息。”齊軍就把成地包圍了。成地的軍隊進攻在淄水飲馬的齊軍，說：“這是在做給眾人看的。”魯國準備好以后，然后告訴齊國人說：“我們無法說服眾人。”魯軍和齊軍在炊鼻作戰，齊國的子淵捷追趕泄聲子，拿箭射泄聲子，射中盾脊，箭從橫木穿過車轅，箭頭射進盾脊有三寸之深。泄聲子又拿箭射子淵捷的馬，把馬頸上的皮帶射斷了，馬倒地死去。子淵捷又改乘別的戰車，魯國人以為他是鬷戾，便前去幫助他，子淵捷說：“我是齊國人。”魯國人將要攻擊子淵捷，子淵捷一箭射去，射死了魯國人。子淵捷的趕車人說：“再射。”子淵捷說：“眾多人馬可以讓他們害怕，但不可以激怒他們。”

【原文】

子囊帶從野泄，叱之。泄曰：“軍無私怒，報乃私也，將亢子[138]。”又叱之，亦叱之。冉豎射陳武子，中手，失弓而罵。以告平子，曰：“有君子白皙，鬒須眉[139]，甚口[140]。”平子曰：“必子強也，無乃亢諸？”對曰：“謂之君子，何敢亢之？”

【注釋】

[138]亢：同“抗”，敵。

[139]鬒：黑而密。

[140]甚口：很會罵人。

【譯文】

子囊帶追趕泄聲子，叱罵他。聲子說：“戰場上沒有個人的恩怨，我回罵你便成了私人恩怨了，我將要抵擋你一陣子。”子淵捷還是叱罵聲子，聲子也就回罵他。冉豎拿箭射陳武子，射中了手，弓落到地上而大罵。冉豎把這事告訴了平子，說：“有一個君子皮膚白皙，絡腮胡須黑又密，伶牙俐齒很會罵人。”平子說：“一定是子強，不是抵擋了他吧？”冉豎回答說：“既然稱他為君子，哪敢去抵擋他呢？”

【原文】

林雍羞為顏鳴右，下。苑何忌取其耳[141]，顏鳴去之。苑子之御曰：“視下顧[142]。”苑子刜林雍[143]，斷其足。鑋[144]而乘于他車以歸，顏鳴三入齊師，呼曰：“林雍乘！”

【注釋】

[141]取：割下。

[142]視下顧：當心下面。

[143]刜：擊，斫。

[144]鑋（qīng）：一足行。

【譯文】

林雍不樂意做顏鳴的車右，于是下了車，接著苑何忌就把他的耳朵割了下來，顏鳴執意要把他帶走。苑何忌的趕車人說：“當心下面！”就看著林雍的腳。苑何忌砍斫林雍，把他的一只腳砍斷了，林雍又用另一只腳跳上別的戰車逃了回來，顏鳴三次沖進齊軍，大喊說：“林雍來坐車！”

【評析】

本文講述了魯昭公被三桓驅逐逃奔到齊國。次年夏，齊景公又打算送昭公回魯國，并命令不許接受魯國財禮之事，這是開篇之言。接著描述了魯軍和齊軍發起的炊鼻作戰的激烈場面：齊國子淵捷用箭射魯國的泄聲子，泄聲子又將子淵捷的馬射死。子淵捷隨即改乘別的戰車，進一步又引起陳武子的破口大罵。齊軍雖勝，但卻無意大敗季氏。戰斗中，魯人皆盡力于季氏。

齊軍此戰不是為了征服魯國，所以，盡管在戰場上一直占上風，但攻勢也只是點到為止，追求以眾震懾對方而不愿見到殺傷的效果，后來竟然出現“君子動口不動手”，以謾罵代替廝殺的滑稽場面。

晉國內亂不停，楚國讓吳國搞得雞犬不寧，兩個老牌霸主都沒有實力再干預中原事務，于是各諸侯國又回到春秋初期的狀態，各自結成幫派，互相攻伐，撈取實地。而齊國的國君齊景公，也一心想趁此機會振興東方老霸主的昔日的威望。恰好魯昭公被把持朝政的“三桓”驅逐、逼迫，流亡到齊國。于是齊景公發兵攻魯，護送魯昭公回國復位，以此來樹立霸主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