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水心論才
作者: 谷武民 【本書體例】
白珽
白珽(1248—1328),字廷玉,元朝杭州(今屬浙江)人,號湛淵,以薦授太平路學正。大德四年轉(zhuǎn)常州路教授,升江浙儒學副提舉,遷淮東鹽倉大使。以蘭溪州判官致仕,歸老棲霞山,其詩文為時人所重,有《湛淵靜語》、《湛淵遺稿》流傳于世。
韓侂胄為相時,嘗招致水心葉適,已在座,忽門外有以漫刺求謁者,題曰:“水心葉適候見。”坐中恍然。
胄以禮接之。歷舉水心進卷中語,其客皆曰:“某少作也,后皆改之。”每誦改本,精好逾之。遂延入書院飯焉。出一楊貴妃手卷,令跋其后,索筆即書曰:“開元天寶間,有如此姝,當時丹青,不及麒麟凌煙,而及諸此。吁,世道判矣!水心葉某跋。”又出米南宮帖,即跋云:“米南宮筆跡盡歸天上,猶有此紙散落人間;吁,欲野無遺賢,難矣!”如此數(shù)卷,辭簡意足,一座駭然。胄大喜,密語之曰:“自有水心在此,豈天下有兩子張耶?”其人笑曰:“文人才士,如水心一等,天下不可車載斗量也。今日某不假水心之名,未必蒙與進至此!”胄然之,為造就焉。
其人姓陳,名讜,建寧人,后舉進士。
(選自《湛淵靜語》)
韓侂胄任宰相時,曾經(jīng)邀請水心葉適先生到府上做客,葉適與其他賓客已經(jīng)坐定,正在這時候,忽然門外有一位手里拿著名片請求接見的客人,名片上寫道:“水心葉適等候招見。”大家都感到很奇怪。
韓侂胄按禮節(jié)接待了來訪者。他多次列舉出葉適先生進卷里的內(nèi)容考問來人,那個自稱為水心先生的人每次都說:“這些都是我年輕時候做的,后來都修改過了。”并且他每次誦出修改后的文本內(nèi)容,竟然比葉適先生的進卷更為精妙。于是韓侂胄將假水心迎進書房,盛情地用飯菜款待他。隨后他拿出一幅畫有楊貴妃的長畫卷,請假水心寫跋,假水心要來筆后立即寫道:“開元天寶年間有這等出色的女子,當時的畫匠不去畫麒麟閣和凌煙閣中的功臣名將,而偏偏涉及這方面的東西。唉,世道真是不同了!水心葉適跋。”又拿出米芾的字帖讓假水心作跋,假水心又立即寫道:“米南宮先生的筆跡都歸上天了,可此處還有一幅字帖散落在人間。唉,要想山野中沒有賢才遺落,可真是困難啊!”接連寫了幾卷,沒有一卷不是言簡意賅,滿座的賓客都十分震驚。韓侂胄非常高興,低聲對假水心說:“水心先生本來就在這兒了,難道天下有兩個子張先生嗎?”那個自稱水心先生的來客笑道:“天下文人才士,才能象水心先生那樣水平的。是不能用車載斗量可以計算出來的。今天我要是不憑借水心先生的大名,那我未必能承蒙接待而進到相府里來啊!”韓侂胄認為假水心所說的很有道理,并為他以后成名創(chuàng)造了有利條件。
這個自稱水心先生的人姓陳,名讜,是建寧一帶的人,后來考中了進士。
本文通過南宋陳讜假借名流到相府應試,盡展?jié)M腹才華的故事,成功地塑造出一位才華橫溢、耿介剛直、不甘心湮沒草野的封建文士形象,進而抨擊了南宋當權(quán)者遠賢親佞的時弊,有較強針對性和現(xiàn)實性。
本文結(jié)構(gòu)完整,情節(jié)緊湊,整個故事在“考問”與“應試”的較量中層層展開、環(huán)環(huán)相扣,并一步一步推向高潮。縱觀全文,有“一懸三折”之妙。
文首作者開門見山,直接了當?shù)匕褑栴}擺了出來:假水心將要與真水心一室共存。這就有意給我們造成了懸念:假水心要受到什么樣的待遇呢?是被冷落取笑,還是“以禮待之”?我們不得不帶著疑問繼續(xù)往下讀,直到找到問題的答案為止,此謂文中之“一懸”。作者筆鋒隨即一轉(zhuǎn),見多識廣、身居高位的韓侂胄竟然“以禮接之”,此舉用意有三:一為韓想見識一下何人如此膽大包天,招搖撞騙到我堂堂相府里來了;二為他想以此顯示自己是真正的“宰相肚里能撐船”,而于眾賓客而前擺出一副“禮賢下士”的面孔;三為假若來客是個庸才,那就別怪本相不客氣了。由此可見整個事態(tài)發(fā)展貌似緩和而實際上則比“不接見來客”更加嚴峻,一場智與勇的斗爭也因此將要拉開序幕了。下面又怎樣發(fā)展呢?行文到此“一折”,我們的思緒也不由為之一振。接著,韓侂胄拿出真水心進卷中的內(nèi)容來考問來客,目的在于“以真辯假”,迫使對方屈服,進而揭穿其騙局。誰料假水心不惶不恐,從容而答:“某少作也,后皆改之。”且一誦改本還“精好逾之”,出語不凡,舉座皆驚。韓侂胄盡管也為假水心的“初露鋒芒”感到驚異,但他畢竟不會象賓客那樣喜形于色,而是變進為退,“延入書院飯焉”。故事情節(jié)發(fā)展到此又處于相對緩滯狀態(tài),也是進一步組織高潮所經(jīng)歷的短暫“醞釀階段”。果然,欲擒故縱的韓侂胄不失時機地接連拿出了“貴妃手卷”和“米芾手跡”,讓假水心為其“題跋于后”,假水心從容不迫,大筆一揮而就,寫得滴水不漏、無懈可擊!難怪引起“一座駭然”,全文到這里達到了最高潮,也在情節(jié)上完成了“一懸三折”之妙。
總之,本文不論在思想意義方面還是在藝術上的運用都有其獨到之處,很值得我們認真玩味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