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瓶《電》
黃老九的老娘要死了,非要死在家里頭。
趕緊回來,找匠人,翻整維修瓦屋。好些年沒回來,鎮上的電管員把他家的電斷了。生產隊的人告訴他,趕緊找電管員李大富,交2000塊的入戶費,就可以用電了。
黃老九很不舒服,自家的電,好好的,沒讓他斷啊!
黃老九就到叔家來找。黃老九和我們有些老親他稱呼我叔叫二表叔。叔當過村支書,鄉里鄉親遇到什么事情,愛找他拿主意。
叔說,會不會是亂收費喲!
黃老九一門心思在外打工掙錢,他哪里知曉?
叔說,慢點,得問問。
叔去鎮政務服務中心問。
政務服務中心的人員給他撥了一個電話號碼,要他把情況在電話里說說。電話那端聽完叔的一番敘說,告訴他說,不交入戶費。
叔說,那誰來給我把電接通呢?
電話那端叫鎮上的人聽電話。鎮政務服務中心的人告訴他,三天內,會有人來接通電。他們要叔把手機號碼留下。
第二天一大早,管片的電工李大富給叔打電話,叔陪他一起去黃老九家,沒交入戶費,把電接通了。
叔講這些事情的時候我正在陪他喝酒。他那個樣子,挺有成就感的。
黃老九的兩個表親,一個張老三,一個錢老六,都交了2000塊的入戶費。兩人和黃老九一起,來找叔。他們兩人都跟著叫叔表叔。
叔一聽,責怪說,怎么不早說呢?
叔去鎮政務服務中心問上次打的那個電話。電話很快接通。還是上次那個聲音。叔覺得很親切,像老熟人一樣。叔把張老三、錢老六的情況給他說了。電話那頭說,你反映的情況很重要,我們要嚴肅處理。電話那頭要叔寫一個材料,寄給他們。叔在鎮政務服務中心找來筆和紙,寫了一個材料,去鎮郵電所,用快件,按電話那頭說的地址,寄了過去。
不到一周,來了兩個人,找叔。叔留了電話,很好找。兩人是縣電力公司紀委的。叔陪他們去找張老三、錢老六。
張老三錢老六聽說是縣上的,還是紀委的,慌張得很,說起話來吞吞吐吐。
叔給他們打氣,是個什么情況,就說什么情況。
兩人把叔拉到竹林里面去,說,表叔,那個錢,我們干脆不要了。
兩人像做了什么對不起人的勾當,說,表叔,這樣,我們不把李大富得罪完了嘛!
叔罵,沒出息。
叔自個兒把來龍去脈對電力公司的人說了,說完,問他們兩人,是不是這樣的?
電力公司的人也問,是不是這樣的啊?
兩人支支吾吾的。
叔火了,抓起他們的手,就在調查筆錄上按了手印。
電力公司的人問,還有沒有類似情況,有,請一并反映,嚴肅處理。
叔說,好像還有兩三家。張老三、錢老六來找叔說事情的時候,提到過。叔陪電力公司的人去調查,剛開口說話,人家就說,沒有啊,哪兒有這樣的事情啊?
一周不到,電力公司的人又來了,除了上次那兩個,還增加了一個,他們告訴叔,他們的領導來了,是公司的紀委書記。他們去張老三、錢老六家,退還了2000元,并告訴他們,李大富已經調離。
電力公司的人剛剛走,張老三、錢老六就急急忙忙從退還的錢款中掏出500元,送給叔。
我問叔,您要了?
叔大笑,這錢,我能要嗎?
我說,就是,你不能要啊!
叔說,是啊,不能要啊!
張老三、錢老六把錢硬往叔的褲口袋里塞,兩人說,表叔,沒有你,我們哪里要得回來這筆錢啊!
叔使勁兒擋住他們的手,堅決不要。叔生氣了,臉色很不好看。叔說,我要了這筆錢,我不是和李大富一樣了?
張老三、錢老六說,不一樣,不一樣,你是表叔,這錢,是我們孝敬長輩的!
我問叔,你收了?
叔說,收了。叔把十張百元大鈔從褲口袋里拿出來,放在酒桌上。
我說,叔,你收了這錢,和李大富有什么兩樣啊?
叔把滿滿一杯酒一口干了,搖晃著頭說,不一樣,這兩天,我反復在想,真的不一樣,我是長輩,他們孝敬我的呢!李大富是什么東西啊!
我說,是嗎?
是啊!叔得意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