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年，當媽媽為你打開音樂盒時，你不由自主地說道：“我愿做一只小鳥，在天空自由地飛翔。”那時你只有四歲，我的妹妹，媽媽認定你是位天使，帶著天生的詩情來到人間。

從那時起，我就開始羨慕你，甚至嫉妒你。盡管你沒有我健康，沒有我漂亮，沒有我好，可爸爸媽媽還是把所有的心思都花在了你身上。雖然我也是他們的孩子，可他們卻忽視了我的存在，還給你取了我的名字——毛頭。從此，我只能站在你的身后，守護著你。誰讓你是天使呢？這就是你我之間的距離。

你常常幻想成為公主，穿上紅舞鞋、粉紗裙，在美麗的花園里奔跑。所以，媽媽給你買了一雙紅皮鞋。你喜歡極了，迫不及待地穿了上去，媽媽抱著你，在整個房間里旋轉。而我坐在冰冷的地板上看著你們。

但過了不久，你那彎曲的腳趾開始疼痛，越疼痛就越彎曲，它像著了魔一樣，把你甜蜜的公主夢疼醒了，從此你便開始害怕穿鞋。你讓媽媽幫你脫下紅皮鞋，丟在床底下。我興奮地爬過去，想穿在自己腳上試試。可我卻不敢碰，害怕媽媽責怪我，也害怕你生我的氣。我的妹妹，媽媽對你的疼愛若能分給我一半就好了。

2

你沒有襁褓時期的記憶了，就讓我告訴你。就像媽媽的妊娠紋，不管你有沒有記憶了，它就在那兒，永遠都不會消失。

那是一個夏末秋初，媽媽孕育了七個月，終于生下我們。你只有三斤重，媽媽把你捧在手里，就像捧著一只瘦小的貓咪。而我只比你大幾分鐘，你便要叫我姐姐。全家人都圍著你歡笑，卻把我放在紙箱里，不聞不問。

一歲的時候，你還不會坐。大家這才發現你與別的孩子不同，開始擔心起來。當醫生宣布你由一般的缺鈣一下子跌入一個叫做“先天性小兒腦癱”的病癥里的時候，媽媽哭了，姥姥哭了，我也哭了。我常常看到媽媽一個人躲在房間里哭，可她抱著你時卻又總帶著微笑。只有你沒有哭，你太小了，什么都不懂。我開始懷疑，天使也會生病嗎？

你一定還記得，那個初春，在去看病的路上，你冷得直哭。凌晨六點的天空，是那種泛白的藍，曙光在東方，像在毛玻璃后點亮的蠟燭，除了能看見，一點也不能緩解寒冷。媽媽抱著你，用自己紅色的襖子把你包裹起來，揣在懷里。我也脫下衣服給你穿上。可是就算這樣，你還是很冷，你只知道哭，煩躁且委屈。而那時，我穿著單薄的衣服，就躲在媽媽的座位下瑟瑟發抖。這就是你我之間的距離。

3

在你五歲的時候，媽媽找來故事書講給你聽，那可是家里唯一的故事書呢。每天睡午覺前，媽媽都讀給你聽。有一天，媽媽念錯了一個字，你立馬指出她的錯誤，并重新把這個故事講了一遍，一字不落。這令媽媽哭笑不得。可她更加認定，你就是遺落人間的天使。我的妹妹，如果媽媽能讓我和你一起聽故事多好，可是她卻不讓我靠近。這就是你我之間的距離。

當你用下巴驅動鼠標在電腦上寫下第一首詩時，媽媽抱著你哭了。連我也認定，你就是一位遺落人間的天使，與所有人都不同。只是別的天使是用翅膀飛翔，而你卻用下巴。我的妹妹，若我也有一臺電腦、若我有你一半的才華就好了，那樣我也不會被父母忽視了。

你開始癡迷詩歌，只有詩歌才能讓你飛翔。可是你卻發現，在你即將起飛的時候，手和腳卻越來越不聽話。常常在吃力地打字時，腿和腳卻猛得翹上來，不受控制地擊中鍵盤。最后只能用繩子把你的雙腳綁在輪椅上，才能保證它們不會亂跑。終于有一天，你生氣了，咆哮了，用力地咬著自己的手。媽媽抱著你放聲大哭。我的妹妹，你知道看到這一幕，我有多心疼嗎？我寧愿你咬的是我的手，我寧愿媽媽是為我這樣哭泣。我多想把我的雙手借給你，可我卻沒有這樣的魔法。這就是你我之間的距離。

醒來后你開始思考起來，你試著把頭直了起來，用下巴移動鼠標、擊鍵，效果不錯，經過不斷改良，你用下巴打字和別人用手打字的速度差不多了。那一刻你很高興，因為你又可以繼續在文字里完成飛翔的夢了。而我也替你高興，我的妹妹，你終于又可以飛翔了。

4

有一天，媽媽收到一本雜志，瘋了似地跑回來，抱著你又是親吻又是頂頭。那是因為你的詩《聲之橋》發表在第二期的《童話世界》上了。我的妹妹，我讀不懂你的詩，卻能讀懂媽媽的表情。我知道，你真的飛起來了，雖然不高，可畢竟有了雛翅。

你知道我有多羨慕你嗎？如果媽媽也能親吻我一下，與我頂頂頭，我愿意寫一萬首詩給她，在每一個夜晚讀給她聽。那一天晚上，你拿著那本雜志，笑得停不下來。爸爸因為應酬沒有回家，你就等著爸爸，等著告訴他這個好消息。后來你拿到了第一張稿費單，媽媽激動得說不出話來，爸爸說要將那張稿費單永遠珍藏起來，里面的錢就不取了。那晚，他們給你買了你最愛吃的櫻桃蛋糕，還做了滿桌的菜肴，一樣一樣讓你品嘗，你甜甜地笑了。

5

有一天，不知是什么原因，你突然想起了我。你叫來爸爸媽媽，讓他們把你抬下樓，要和我一起玩耍。爸爸和媽媽原本歡樂的臉上頓時布滿陰云，我知道，他們不愿提起我，不愿看到我。可你祈求他們，他們就答應了你。你知道我有多開心嗎？你們終于想起我了，我瘋了一樣，跟著你們，跑了出去。

我們在一座墓碑前坐了很久，你一直陪我說話，這是十幾年來我們說話最多的一次。爸爸媽媽也都和我說話，好像找回了遺失多年的孩子一樣。你們還給我帶來了吃的，有蛋糕、蘋果、棒棒糖……

可是你們很快就要回去了，我多想讓你們留下來，再陪我說說話。可是你們還是走了，而我只能留在我自己的黑暗的墓里。

這就是你我之間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