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宏《生命之歌》東方文學名著鑒賞
作者: 伊宏
【作家簡介】阿布—卡賽姆·沙比(1909—1934)是突尼斯最享盛名的現代詩人。出生于圖茲勒城附近的沙比耶村,故名。其父學識淵博,當過法官,對沙比早期教育起過重要作用。沙比12歲左右來到首都突尼斯城,在吉圖尼大寺所屬學院接受傳統教育。1928—1930年,又入法律學校學習。
沙比具有強烈的求知欲,他借助譯本讀了大量外國文學作品。同時對阿拉伯各國的文學運動特別關注,受紀伯倫的影響很大。
他十四五歲起就開始寫詩。1923年發表第一首詩作《啊,愛情》。后來他在《復興報》文學副刊連續發表作品,詩名開始遠播。1927年,他的一些詩作被收入《伊斯蘭歷十四世紀的突尼斯文學》一書。從1929年起,他開始準備出一本定名為《生命之歌》的詩集,但因經濟拮據,一直難以如愿。1933年埃及《阿波羅》雜志介紹了沙比的詩作,使沙比飲譽整個阿拉伯世界。
在堅持詩歌創作的同時,沙比還比較重視研究阿拉伯文學創作的歷史經驗和藝術規律,發表過不少具有真知灼見的演講和論文。1927年他在赫爾東大學文學俱樂部發表題為《阿拉伯人的詩歌想象力》的演講,是阿拉伯現代文學批評和文學理論的重要成果。
沙比提出了文學必須革新的主張,要求把當代人放在文學創作的首位。他認為文學家應表達自己的真情實感,再現人的內心世界是詩歌的最高使命。他強調阿拉伯詩歌不應繼續與世隔絕,而應創造性地接受注重表達情感與發揮藝術想象力的歐洲文學的影響。他還提出打破傳統詩歌創作中的清規戒律,擺脫對古人的模仿與偶像崇拜,擴大題材范圍,廣泛地再現現實生活,積極探求更為完美的藝術表現形式等一系列革新文學的見解。他在《我們的詩和詩人》、《何為詩?詩的標準是什么?》、《現代阿拉伯文學》等論文中,對詩歌基本問題作了可貴的探索。
廢寢忘食的創作活動和沉重的家庭負擔,嚴重損害了年輕詩人的健康,22歲患肺病后未再康復。1934年春,他帶病寫出震撼詩壇的名作《生命的意志》,給突尼斯人民和阿拉伯民族巨大激勵與鼓舞。同年10月因心臟病逝于突尼斯城一家意大利醫院,年僅25歲。
他一生心血的結晶《生命之歌》,直到他逝世20年后的1955年,才由突尼斯東方書局正式出版。這部詩集已被譯成世界多種文字,成為突尼斯文學的重要象征。
《生命之歌》,楊孝柏譯,外國文學出版社1987年出版。
【作品節選】
新的黎明
消退吧,我的創傷!
平息吧,我的悲愴!
慟哭的時節已逝去,
癡惘的年代已消亡。
在許多世紀以后,
天邊升起了曙光!
在死亡的深谷,
我埋葬了痛苦。
向虛無的狂風,
我拋卻了淚珠。
把生命當作樂器,
用來奏出旋律。
在漫長的歲月中,
我伴隨它歌吟。
在這美的宇宙,
我冰釋了憂愁。
展開我的心田,
使其成為歌的綠洲。
有陽光,有綠蔭,
有玫瑰,有芳香,
有愛情,有青春,
有希望,有溫柔……
消退吧,我的創傷!
平息吧,我的悲愴!
慟哭的時節已逝去,
癡惘的年代已消亡。
在許多世紀以后,
天邊升起了曙光。
在我寬闊的心中,
有座美麗的廟宇。
是生命用夢幻,
把這廟宇建筑。
我焚起了線香,
又點燃了蠟燭。
像影子般虔誠,
默默地祝告天神。
生命的魅力常在,
永遠不會消遁。
縱有黑夜相隔,
轉眼又是黎明。
一年四季接踵,
為什么要悲鳴?
一個春天過去,
新春又將來臨!
消退吧,我的創傷!
平息吧,我的悲愴!
慟哭的時節已逝去,
癡惘的年代已消亡。
在許多世紀以后,
天邊升起了曙光。
穿過一片黑暗,
透過潺潺流水,
黎明和生命的春天,
正在把我召喚。
這召喚的回響,
震撼著我的心田。
我再也不能,
停留在這些地段!
別了,別了!
憂愁的高山,
悲傷的迷霧,
陰森的山澗。
在浩渺的大海中,
正漂行著我的小船。
別了,別了!
我已揚起了風帆……
【作品鑒賞】《生命之歌》是沙比短暫一生全部詩歌創作的總匯。1955年結集出版時共92首,其中84首是沙比生前編定的,另外8首則是出版時補入的。沙比對作品精益求精,在選編這本詩集時,曾對原先發表的作品進行加工修潤,因此收入詩集的作品與最初發表時的樣子往往有所不同。
《生命之歌》的總主題在《生命的意志》(一譯《生的意志》)一詩中得到闡發:“人民一旦要生存,命運就必須依順。/枷鎖一定會粉碎,黑夜一定會消遁!/誰若不眷戀生命,他就會在生活中消失,化為微塵。/可憐啊,那些不熱愛生命的人,定將被死亡所戰勝!”《新的黎明》具有同樣的主題,他埋葬痛苦,冰釋憂愁,把生命當作樂器,用來奏出迎接新的春天、新的黎明的歡樂旋律。沙比的大部分詩作,都是在肯定人生,歌頌生命,鼓勵人們熱愛生活,戰勝黑暗與死亡。這是《生命之歌》的主旋律。而且,這種對生命的熱愛,不僅僅指個人的生存,更主要的是指整個民族的生存和勃興。《生命之歌》中的大部分詩作,特別是《生命的意志》、《新的黎明》、《致暴君》等,代表了突尼斯人民和阿拉伯民族心靈的覺醒,顯示出這一民族由被動生存轉向主動生存,由“命運”的奴隸變為“命運”的主宰的巨大決心。正因為如此,這本詩集至今仍在阿拉伯世界廣為流傳,起著鼓舞作用。
沙比作為阿拉伯浪漫主義運動的一位先驅者,看到了傳統詩歌題材的狹隘性,所以很注意題材的開掘。在《美麗的突尼斯》中,他表達了對受盡苦難的祖國的真摯的愛;在《牧歌》中,他唱出了對自由而充滿陽光生活的向往;在《童年》中,他回憶尚未踏進苦難世界的詩一般的時光;在《詩人的夢想》中,他憧憬“為美與藝術而奮斗的生活”。
對阿拉伯民族來說,這本詩集最具感染力的,是詩人直接與民族對話的那些作品。這類詩作除《生命的意志》外,還有《致人民》、《無名的先知》、《啊,我的同胞兄弟》等。在《無名的先知》一詩中,讀者能感受到詩人對祖國、對民族、對歷史的強烈責任感,他在民族的愚昧、落后面前的那種焦慮,痛苦,那種“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復雜心緒。他恨不得變作“洪流”,沖毀“墳丘”;變作“狂風”,吹走“一切花的害蟲”。他大聲呼喚,要沉睡者覺醒。詩人用“最美的酒杯”盛滿生命的芳醇,把美酒獻給人們,但人們卻“掉頭不顧”,且稱他是“異教徒”,“瘋人”。他慨嘆人們不理解他的心靈,聽不懂他的歌聲。他痛心疾首,忿然表示要去“投奔森林”,去埋葬自己的不幸。這樣的詩在當時,最能打動民族的心田;即使在今天,對民族仍有警策作用。
《生命之歌》中的詩作,不但主題鮮明,而且結構完整,不枝不蔓,一氣呵成。詩人特別重視現代抒情詩歌的節奏感和音樂性,通過重復與變換,使詩句呈現特殊的韻味和情致,如“在死亡的深谷,我埋葬了痛苦。/向虛無的狂風,我拋卻了淚珠。/把生命當作樂器,用來奏出旋律……”(《新的黎明》),又如“春天來了,帶著她的歌,/她的夢,她馨香的青春”,(《生命的意志》),這些詩句都呈現出內在的動感,讓讀者得到情與韻的雙重享受。
詩人的藝術技巧還表現在擅于給平凡的詩句注入感情,擅于運用新穎的比喻、象征和擬人化的手法,擅于將抒情與哲理結合起來,把詩熔鑄成一個有機整體。沙比在這些方面似乎都曾向紀伯倫學習,借鑒,并把這種學習當作創造自己詩風的基礎。還有一點值得提及的,是沙比對大自然和人的內心活動的描寫。我們知道,阿拉伯傳統詩歌在這方面是比較薄弱的。有人考證,阿拉伯古代最著名的一位詩人穆臺納比,他的全部詩作中,只有一首是關于大自然的。沙比有意向大自然尋求啟示,尋求語言。在《生命之歌》中,大自然是永恒的存在,永遠在說話。狂風,大地,河流,小鳥,森林,都具有生命的意義。詩人在生機勃勃的大自然面前,獲得激勵和慰藉。
在《生命之歌》中,我們看到了一個懷著愛國主義、民族主義和人道主義高尚感情的詩人,看到了他的堅強與昂揚,也看到了他的孤獨與痛苦。他給自己僅有25載的生命加上了太多的責任和負擔,他的詩中常常透出壓抑與沉重,這正是20世紀初那一代阿拉伯詩人、作家的共同特點,也是那一代東方詩人、作家的共同特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