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國維《人間詞話·在神不在貌》經典解讀
王國維《人間詞話·在神不在貌》經典解讀
在神不在貌
詞之雅鄭,在神不在貌。永叔、少游雖作艷語,終有品格。方之美成,便有淑女與倡伎之別。
記得電影《霸王別姬》中有一片段,袁四爺在看完程蝶衣和段小樓表演的《霸王別姬》之后,指責段小樓在演繹西楚霸王兵敗回營的時候走的步子少了兩步。本應該走七步才回到營中,段小樓表演的西楚霸王走了五步就走回了營中。
這七步和五步究竟有何區別呢?
兵敗走五步回營,步子急促,明顯就是狼狽,含逃竄之貌。
走七步,便顯得從容,即便是兵敗,依舊有西楚霸王的王者之氣。
這與王國維此節所講的“詞之雅鄭,在神不在貌”有類似之處。
也就是說,詞應有其品格,和前面王國維的觀點“有境界自成高格”是一致的。
詞之雅鄭,源于《樂記》中的故事。
孔子曾在《論語》中說過“鄭聲淫”,就是說鄭聲是低級趣味的音樂。
孔子極力維護古樂《韶》《武》,古樂是品格高尚、合乎道德傳統的音樂。
而作為新音樂的鄭聲,連當時最喜好古樂的魏文侯在聽鄭聲的時候都大呼過癮,猶如現在的搖滾帶給人的激情。
而孔子卻覺得鄭聲淫亂了雅樂,主張“惡鄭聲之亂雅樂”。
后來,人們就用雅鄭作為品評詩詞的一個標準,鄭往往是以色情內容為中心的淫亂之調,雅聲才是發乎情而止乎禮儀的高格之樂。
詞本是來源于青樓歌妓之唱曲,本就有極其濃艷之色彩,幾涉猥褻之意。后來的大家寫詞,詞中之濃艷并非就是沒有了,而艷詞之中,卻是真情之底,也就艷而不膩,麗而不俗,格調上就高雅了起來。
這和艷而無品的鄭聲無法相比。
或者說簡單點,沒有真情實感的艷詞,就好似我們現在的情趣低下的色情片,而以人的自然真情實感流露出來的好詞,雖然在形式上依舊是艷詞的外狀,可是卻恰恰以能打動任何人的真情實感取勝,好像我們現在的文藝片,里面有情色的內容,卻是為了進一步塑造形象,比如經典影片《色戒》。
作品之至情至性,恰是閱讀者最能接受之境界。
作品貴真,最是自然真實的作品,才能永遠地欺騙觀眾。
《人間詞話·未刊手稿》第四十四則中:“艷詞可作,唯萬不可作儇薄之語?!?/p>
儇薄就是輕浮。
王國維在強調詞的境界之時,似乎更在乎的是作詞之人的人品人格。
歐陽修和秦觀的作品也是偶有艷詞,卻是有真情在其中,便脫其俗意。
而周邦彥之詞,似乎更多的是簇擁花叢的放浪和肆意,在華麗外衣之下,依舊是一顆縱情享樂的心,這在王國維看來無疑是鄭衛之音。
似乎古來的風流才子總是和風流韻事有所牽連。而風流韻事之于才子,似乎總是被世人所寬容,甚至還頗為一些人所欣賞,似乎才子不風流,不是品格高尚,而或許是他出現了某種生理問題。
比如,秦觀就在一場宴會之中,和一名吹箜篌的女子四目交會,便心儀神和,促成一夜風流,女子還對秦觀情語綿綿道:“今夜之情,為君身瘦一半?!?/p>
才子的風流韻事總是被世人所接受,是因為這些風流寫盡了風花雪月,洞悉了世間男女之情。
比如湯顯祖的《牡丹亭》,其中寫杜麗娘在夢中和柳夢梅親熱的場景:“這一霎天留人便,草藉花眠,則把云鬟點,紅松翠偏。見了你緊相偎,慢廝連,恨不得肉兒般和你團成片也。逗的個日下胭脂雨上鮮。我欲去還留戀,相看儼然,早難道好處相逢無一言,行來春色三分雨。睡去巫山一片云。”
那些段子寫得比較露骨,卻是人之性情,至情至性,男女之歡,魚水之情,真真實實的美好。
看來無論何種形式,一首詞的精神高貴,遠比一首詞的外貌要重要得多。
猶似一美女,外表雖美,卻是蛇蝎,那再怎么美麗,也總是令人膽戰心驚的。
這種對詞的要求,其實和王國維的個人品行是一致的。王國維本就是一個極其干凈之人,只不過干凈得有些固執了。
他對清朝的忠誠,不少人嘲笑其愚昧。
他對清朝的忠誠,其實,他是不愿意被侮辱,是對自己內心一種固執的干凈的貴族般思想的堅守。
他只能保留最真實的自己,所以愿意以靜守的姿態來抵擋。
【注】
鄭,指與“雅”相對的靡麗低俗的文風。
周邦彥,字美成,號清真居士,北宋詞人,有《片玉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