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廟》鑒賞
作者: 張俊山
痖弦(臺灣)
耶穌從不到我們的廟里來;秋天他走到寶塔的那一邊,聽見禪房里的木魚聲,尼姑們的誦經聲,以及菩提樹喃喃的低吟,掉頭就到曠野里去了。
頓覺這是中國,中國底曠野。
他們,耶穌說:他們簡直不知道耶路撒冷在哪里?法利賽人在他們心中不像匈奴一樣。這兒的白楊永遠也雕不成一支完美的十字架,雖然——雖然田里的燕麥開同樣的花。
整個冬天耶穌回伯利恒睡覺。夢著龍,夢著佛,夢著大秦景教碑,夢著琵琶和荊棘,夢著沒有夢的夢,夢著他從不到我們的廟里來。
這篇散文詩的語調值得重視。通篇采用平靜的敘說,沒有些許激情的流露,作者只是以似乎超然的態度將一種情景呈現出來。然而,就是在這種摒棄了主觀抒情的筆墨里,那力透紙背的沉靜哲思卻讓人回味不已。
顯然,作者所要表現的,是對東西方兩種異質文化的思考。在他看來,西方的基督教文化與東方的宗教文化素不相謀,二者的隔膜與對峙也就勢在必然。這種觀點也許未免絕對化,以至失諸偏頗,卻也在相當的程度上觸及到不同文化的相悖傾向。作為一種哲學沉思,它啟示于人們的是二種文化心態的陌生感,而這種現象正是社會進步、特別是現代世界共同發展和繁榮的思想阻礙。從這種意義說,本篇散文詩卻又深寓著作者的憂思。
作品是從代表西方基督教文化的耶穌展開敘寫的。全篇四段分別寫到耶酥的行、言、夢(“思”的變態呈現)。這位宗教始祖對東方文化的偏見是十分強烈的。他“從不到我們的廟里來”;對于東方的佛事,他甚至不屑一顧,“掉頭就到曠野里去了”。對于東方——確切地說,是中國——的人文心態乃至自然風物,他都懷著難以理喻的憤慨。因此,在他的夢里雖然也出現“龍”、“佛”、“大秦景教碑”等等東方文化的諸種物事,但是卻仍然“夢著他從不到我們的廟里來”。作者的著眼點是在耶酥一方,可是通過耶酥的現實生活層面和夢幻生活層面,我們卻清晰地看到兩種文化的油水分離狀態。這里就形成一種哲學的張力,讓你不能不深深思考:難道文化心態的隔膜竟是如此強固,不能沖破么?這也許是作者向人類提出的一個根本性質疑。
由于作品蘊涵的哲學意味,就保證它雖然避開了散文詩據以為生命之本的主觀抒情,卻依然不乏詩的力量。只是這種力量不是來自浮泛的、甚至是俗濫的表層抒情,而是肇源于那冷靜而深凝的哲思,是一種屬于文化哲學的穿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