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吳鉤看了,欄干拍遍
把吳鉤看了,欄干拍遍
1168年,辛棄疾到建康,也就是江蘇南京當通判。建康是長江下游的重鎮,素有“鐘阜龍蟠,石城虎踞”之稱。
有一天,辛棄疾和史正志及同僚們懷著沉重的心情,登上建康賞心亭,走到樓前,憑欄遙望。看到楚天千里遼闊,秋色無邊無際,樓下的秦淮河直通長江,水連天,天連水,水天相接,也不知它的盡頭在哪里。
放眼望去,那一帶帶、一層層的遠山,有的高聳挺拔,好像是婦女鬢發上插戴的碧玉簪;有的舒緩紆曲,仿佛是兒童頭上那螺殼般的發髻。這時,它們也似乎滿懷著愁恨,默默無語地對著滿腹愁腸的辛棄疾。
斜陽已經懨懨地西沉了,不對有若斷若續的大雁飛鳴而過。它們的鳴聲,從遠處傳到樓頭,傳到辛棄疾的耳邊,勾起了他的鄉思。
這時候,辛棄疾倚著欄干,看了一下江天暮色,把劉漢贈給他的那柄寶劍拔出鞘來,細細地撫弄著。“給你,千萬不要讓它閑著!”劉漢臨別時的叮嚀囑咐,頓時在他的耳邊響起。這聲音簡直像是重錘敲打著他的心扉,使他慚愧,使他悲憤。
他把劍重新插入劍鞘,一次次地拍擊著欄干,借以發泄那不可抑制的憂憤。這時候,游人漸漸地離開了,還沒有走的游人經過辛棄疾的身邊,看著他一會兒撫弄寶劍,一會兒拍擊欄干,都投以驚詫的目光,但誰能理解他這時的心情呢?
空中傳來了幾聲歸雁的鳴叫,辛棄疾的心情更加悲涼了。他下意識地轉過身去,向北眺望。啊,故鄉不就是在這個方向嗎?大雁都知道追尋蹤跡飛回舊地,更何況漂泊江南的游子呢!
他想起西晉時的張季鷹,在洛陽看到秋風吹起,便思念自己的家鄉吳中鱸魚的美味,于是立刻棄官回家。
可是自己的家鄉呢?如今還在敵人的鐵蹄之下,想回去也回不了!既然如此,那就在南方買一點兒田地,蓋幾間房屋,無聲無息地終其一生吧!一想到這里,辛棄疾又覺得慚愧起來。
東漢末期,天下大亂,有一個叫許汜的人就是這樣為自己打算,結果先是遭到陳元龍的冷淡,后來又受到劉備的嚴厲批評。自己如果也追隨許汜的后塵,買田置屋,豈不愧對劉備這樣具有英雄豪氣的古人!不能,不能這樣做!
辛棄疾猛然拔出寶劍,凝神地看著鋒刃上閃出的寒光。啊,來到南方已經六年了,國家依然處于風雨飄搖之中,怎不叫人滿懷愁腸!樹木長得這么高大茂盛,怎不使人感慨年華易逝,報國無期?紅巾翠袖的歌女呀,別再唱《后庭花》那靡靡之音了,誰能給我揩拭掉這憂國的熱淚呢……
此刻,西天的落日只剩下最后一點兒余暉。斷續的大雁聲在空中回響。辛棄疾獨立樓頭,淚珠禁不住流了出來,心頭的千思萬緒奔涌而出,凝聚成一曲感人肺腑的《水龍吟·登建康賞心亭》:
楚天千里清秋,水隨天去秋無際。遙岑遠目,獻愁供恨,玉簪螺髻。落日樓頭,斷鴻聲里,江南游子。把吳鉤看了,欄干拍遍,無人會,登臨意。休說鱸魚堪膾,盡西風,季鷹歸未?求田問舍,怕應羞見,劉郎才氣。可惜流年,憂愁風雨,樹猶如此!倩何人喚取,紅巾翠袖,揾英雄淚!
此詞的上闋寫登樓后見到的景致,先寫水后寫山,并借景抒情。這大好秋光在滿腔愁苦的詞人眼里,只是愁山恨水、孤雁哀鳴而已。
最后“把吳鉤看了”幾句,詞人通過“看”“拍”等具有典型意義的動作,酣暢淋漓地直接抒發了自己的悲憤之情。原本是戰場上殺敵的銳利武器——“吳鉤”,現在卻被閑置,詞人以物比人,可見心境之苦。
“闌干拍遍”是寫借拍打欄桿來排遣心中的無限苦悶,展現了詞人無處施展才略的急切心情。“無人會、登臨意”,則是慨嘆自己雖有恢復中原的壯志,但南宋朝中卻沒有知音可以理解。
詞的下闋直接言志,闡明了無人理解的“登臨意”。詞人接連用了三個典故,先說明自己不愿像季鷹那樣因貪戀家鄉美味而辭官返鄉,又說明自己以許汜在國家危難的時候只顧個人小家為恥辱,同時又不禁為國勢不穩、自己報國無門而慨嘆年華虛度。
在此,全詞的感情發展到最高點,并自然過渡至結尾,與上闋末句相互呼應。本詞藝術手法圓熟,將豐富的內容與深厚的現實氣息完美地結合起來,時至今日依然具有強烈的藝術感染力,耐人尋味,不愧為詞作中的經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