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國維《人間詞話·天樂殊笑人》經典解讀

天樂殊笑人

曾純甫中秋應制，作《壺中天慢》詞，自注云：“是夜，西興亦聞天樂。”謂宮中樂聲，聞于隔岸也。毛子晉謂：“天神亦不以人廢言。”近馮夢華復辨其誣。不解“天樂”兩字文義，殊笑人也。

曾純甫的這首《壺中天慢》是在中秋之夜，為討好皇帝的應酬之作。

壺中天慢

曾純甫

素飆漾碧，看天衢穩送，一輪明月。翠水瀛壺人不到，比似世間秋別。玉手瑤笙，一時同色，小按霓裳疊。天津橋上，有人偷記新闋。

當日誰幻銀橋，阿瞞兒戲，一笑成癡絕。肯信群仙高宴處，移下水晶宮闋。云海塵清，山河影滿，桂冷吹香雪。何勞玉斧，金甌千古無缺。

皇帝聽后，尤其喜歡最后一句：“何勞玉斧，金甌千古無缺。”皇帝說，將月亮比作金瓦，在詞作者中，曾純甫恐怕還是第一個，真是新奇極了。

應酬之作，絞盡腦汁地為了討一個人的歡心，那么在詞的真情實意上也就有所限制了。情感是最怕虛偽的，詩詞的所指已經偏離了正軌，情感只能是附庸。

從曾純甫在此詩的注釋上所寫的內容，就能夠感受到他受到了皇帝表揚后暗自竊喜的心情。

此進御月詞也。皇上大喜曰：“從來月詞不曾用‘金甌’事，可謂新奇。”賜金束帶、紫番羅、水晶碗和寶盞。至一更五點回宮。“是夜，西興亦聞天樂焉。”

皇帝讀了他寫的詞，異常高興，為了獎賞他的才華，賜了他金束帶、紫番羅、水晶碗。這些皇帝獎賞的富貴玩意，在他看來，都是可以標榜他身份的東西，于是一一列舉，樂不可支。

我讀曾純甫的《壺中天慢》，并無皇帝的欣喜之感。其實，只要是鑒賞過一些詞的人，對這首《壺中天慢》都不會認為有多少藝術感覺。這首詞有的是文字感覺，并無藝術感覺。人在思想上已是純粹的奴仆，不管在文字上如何精雕細琢，在藝術上又能有多大的造詣呢？

前面說了那么多，在這則里，王國維關注的也并不是這首詞。他是想取笑一個人。

曾純甫作《壺中天慢》詞，自注：“是夜，西興亦聞天樂。”這里的意思就是說聽到宮中的音樂聲，好像就在隔岸啊。

毛子晉謂：“天神亦不以人廢言。”是在批判曾純甫，說老天爺真是不知道人的好壞，像曾純甫這樣的人，還讓他聽到天上的仙樂。

毛子晉對曾純甫的注中“天樂”直接理解為“天上的仙樂”，逗人笑話了。

馮熙《宋六十一家詞選》序言：“曾純甫賦進御月詞，其自記云：‘是夜，西興亦聞天樂。’子晉遂謂天神亦不以人廢言。不知宋人每好自神其說。”馮夢華也說，宋人喜好將自己稱其為神仙，那么曾純甫的“天樂”也就不言而喻了。

從此則，也可以看出，王國維喜好糾人之錯，每每糾錯之后，便會心生頗有成就之感。

【注】

毛晉（字子晉，明末藏書家）跋《海野詞》：“進月詞，一夕西興，共聞天樂，豈天神亦不以人廢言耶？”

馮熙《宋六十一家詞選》序：“曾純甫賦進御月詞，其自記云：‘是夜，西興亦聞天樂。’子晉遂謂天神亦不以人廢言。不知宋人每好自神其說。白石道人尚欲以巢湖風駛歸功于平調《滿江紅》，于海野何譏焉？”

曾覿，字純甫，南宋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