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秦至

【作品簡介】《兩個侯爺》選自日本《狂言》。《狂言》是日本古典戲劇的一種形式，產生于室町時代(1392—1568)。它與《謠曲》同是從“能樂”中演化出來的。“能樂”中比較嚴肅的部分化為反映貴族生活的《謠曲》，輕松詼諧部分則成了反映民眾生活的《狂言》。

《狂言》作為民間喜劇，開始出現時沒有固定的腳本，只靠師傅口頭相傳。后來到了江戶時期才逐漸有了比較一致的演出本，但由于流派不同、經驗各異，在細節上仍有不少出入。現在流傳下來的腳本大約有300個左右。

《狂言》的內容十分豐富，既諷刺嘲笑了各種統治勢力，也反映了一般民眾的日常生活。就其諷刺嘲笑的對象來講，有諷刺武士和侯爺(指擁有土地兼武士身分的地主)的(如《兩個侯爺》、《侯爺賞花》)；有諷刺僧侶的(如《骨皮》、《柿子和山僧》)；有諷刺鬼神的(如《雷公》、《立春》)；也有諷刺一般民眾的(如《石神》、《伯母酒》)。由于諷刺嘲笑的對象不同，《狂言》作者所采取的態度也有所區別，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下層民眾鮮明的愛憎。

“狂言”在日本戲劇發展史上占有一定的地位。由于它短小精悍、詼諧幽默，一直被日本人民所喜愛。

我們這里評介的《兩個侯爺》是其中的代表作之一。

《日本狂言選》，申非譯，人民文學出版社1980年出版。

【內容提要】這出《狂言》，出場人物共三人：侯爺甲、侯爺乙、過路人。其中寫侯爺甲有事要進京，約好與侯爺乙同行。兩人都未帶仆人，只好自己拿著刀。途中遇一過路人，請人家給拿刀，過路人不肯。侯爺甲于是手握刀把對他進行威脅。過路人無可奈何把刀接過來跟在后面。

過路人一邊走一邊想著報復的辦法。他突然揮舞大刀要砍兩個侯爺的腦殼，兩人嚇得連聲哀求饒命。過路人命令他們交出身上的配刀，兩人也乖乖地交出來。接著過路人說：“我有生以來沒殺過人，想拿你們練習練習，先殺哪一個?”兩個侯爺一再失魂落魄地哀嚎：“請饒命吧!”面對兩個膽小鬼，過路人隨即強迫他們做了種種可笑的表演。

過路人 看來你們的烏紗帽很像雞冠子，想活命，就到這邊來，學斗雞吧!

侯爺甲 怎么，讓學斗雞?

過路人 就是。

侯爺甲 怎能叫武士學這個，這可……

兩個侯爺 這可不行。

過路人 還耍什么武士派頭，不學斗雞，就像切瓜一樣把你們宰了。(揮舞大刀)

侯爺甲 若是這樣……

兩個侯爺 就學斗雞，就學斗雞。

過路人 快學。

侯爺甲 學了斗雞，大刀和佩刀還我們嗎?

過路人 當然要還，當然要還。

侯爺甲 (向侯爺乙)過來吧。

侯爺乙 好的。

〔二人來到正臺前方，面對面地“咯咯嗒，咯咯嗒”，叫個不停；一面張開雙袖，上下抖動，兩腳對踢。

兩個侯爺 還像嗎?

過路人 很好。

侯爺甲 喂，喂。

兩個侯爺 還刀吧，還刀吧!(逼近過路人)

過路人 且慢，且慢。(用大刀趕他們)

兩個侯爺 好險!(逃向配角位)

過路人 你們穿的衣服拖拖拉拉多不方便，給我脫下來。

侯爺甲 怎么，小褂、上衣和褲子都脫掉嗎?

過路人 都脫掉!

侯爺甲 你不要信口胡說，武士怎能赤身裸體呢?斷斷……

兩個侯爺 斷斷不能給你。

過路人 說這些廢話是不想給嗎，那就一刀殺死吧。(揮舞大刀)

兩個侯爺 哎呀，給你，給你。

過路人 快給!

侯爺甲 你再后退幾步。

過路人 可以。

〔二人脫掉武士的褲褂等衣著。以下是一邊脫衣服，一邊對話。

侯爺甲 唉，唉，實在糟糕。

侯爺乙 皆因你讓這壞家伙拿刀，連我也跟著倒霉。

侯爺甲 實在難為情，性命要緊，給他吧!

侯爺乙 只好如此了。

〔二人脫完，只剩下素白的襯衣、內褲，雙手捧著衣服。

侯爺甲 喂，來拿吧!

侯爺乙 喂，來拿吧!

過路人 送過來!(拿了二人的衣服，放在主角位)這也是我的了。

過路人 (轉向二人)你們聽著!

兩個侯爺 什么事?

過路人 真想活命嗎?

兩個侯爺 是的，想活命。

過路人 細看你們這副架式，活像兩只蹲著的白狗。你們若想活命，就過來學個狗打架。

侯爺甲 什么!學狗打架?

過路人 就是，就是。

侯爺甲 你這惡棍，武士是學狗打架的嗎!這件事……

兩個侯爺 決不答應!

過路人 還吹你武士的派頭嗎?不學狗打架，就攔腰砍成兩截。(揮舞大刀)

兩個侯爺 哎呀，學狗打架，我們學，我們學。

過路人 快學。

侯爺甲 那么，學了狗打架，大刀、佩刀、衣服，統統還給我們嗎?

過路人 當然要還。

侯爺甲 那就學起來吧!

侯爺乙 好吧!

〔二人來到正臺前方，面對面坐下，學狗叫：“汪汪汪，汪汪汪。”

兩個侯爺 學得像嗎?

過路人 很像，很像。

侯爺甲 喂，喂。

兩個侯爺 還我們，還我們。(逼近過路人)

過路人 且慢，且慢!(用大刀趕走他們)

兩個侯爺 (逃去)啊，真險!

過路人 仔細一看你們這副架勢，活像最近京城里流行的不倒翁。你們過來學個不倒翁吧!

侯爺甲 (向侯爺乙)喂，過那邊去吧!

侯爺乙 好的。

〔二人在正臺前方坐下。

侯爺甲 不倒翁這玩藝兒，擺在這里紋絲不動就行了。

侯爺乙 就是這樣。

過路人 不，不是這樣。要像近來京城流行的那樣，一邊唱著小曲，一邊左歪右倒。

侯爺甲 這可不知道。

兩個侯爺 你教我們吧。

過路人 我教你們，好生聽著!

兩個侯爺 是的。

…………

過路人 好呀，好呀，再做下去，再做下去!

〔二人反復學不倒翁翻滾。過路人和著他們的節拍，在舞臺上繞行，過了一會兒，兩手捧出大刀、佩刀、襯衣、上衣、褲子等等，站在臺中央。

過路人 喂，你們聽著!

兩個侯爺 什么事?

過路人 本想把這些東西還給你們，可是你們拿了這些東西，還會對過往行人做惡，我干脆拿走吧!(退場)

兩個侯爺 (拍手)哎呀，糟糕，我們上當了。

侯爺甲 這個混帳東西，捉住他!

侯爺乙 別讓他跑了，別讓他跑了!

侯爺甲 別讓他跑了，別讓他跑了，別讓他跑了!(二人相繼退場)

【作品鑒賞】《兩個侯爺》是“狂言”中最受人喜歡的作品之一。它通過侯爺甲乙在失去往昔權勢的情況下仍放不下架子所表現出的種種丑態，反映了下層民眾對統治者的不滿和仇恨心理，顯示了被壓迫者的聰明智慧和反抗斗爭精神。在戲劇中，那些現實中曾經頗有權勢的侯爺被作為諷刺嘲笑的對像來描寫，而一向受人欺凌的一般民眾卻成了正面人物，這在當時無疑具有重要意義。

戲劇的情節比較單純，是由三個層次構成的：一開始描寫兩個侯爺忘不了往日的威風，強迫過路人為他們執大刀；接著寫過路人拿刀在手憤怒地要殺死二人，二人被嚇得不住哀求饒命；最后描述兩個侯爺被迫表演斗雞、學狗叫和不倒翁的丑態。這一反一正的變化是與室町時代的現實生活有一定聯系的。

在日本平安時代的末期，地方莊園中產生了一個新興的武士階級。1196年，以源賴朝為首的武士集團在爭奪權力中獲勝，在鐮倉設立了幕府。中經南北朝的混亂時代，至室町幕府結束時為止，前后400余年。這一歷史階段，政治局面很不穩定，社會始終處在動蕩不安之中，特別是在室町時代中期，封建統治階級對民眾的剝削和壓榨更為殘酷，以致民不聊生。從15世紀開始，多次爆發農民起義，有力地打擊了幕府的統治，從而在相當長的時間內形成了民眾力量超過統治勢力的“下克上”的社會風潮。而《狂言》中的《兩個侯爺》等作品恰恰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這一段的歷史真實。

這出戲采取了幽默、諷刺等藝術手法來開展情節，描畫人物。在開始出場時，兩個侯爺盡管沒有仆人跟隨，但仍架子十足，威風凜凜。侯爺甲一上場就公然宣布：“我是赫赫有名的人”，并揚言要“找個合適的過路人，讓他給我拿刀”。當過路人拒絕為他執刀時，他卻手握刀柄威脅對方說：“我是這一帶有頭有臉的人，在進京的大路上求人做事遭到拒絕，日后豈不受人恥笑。這大刀，你拿過要拿，沒拿過也要拿。”看!這是何等的氣勢洶洶，不可一世!然而，剎那之間，當過路人拔刀在手要砍他們的頭時，他們卻馬上軟了下來，哀求人家高抬貴手“饒命”了。特別是為了活命，一任過路人擺布，叫他們學斗雞就學斗雞；叫他們學狗打仗，就面對面地“汪汪汪，汪汪汪”地吠叫起來：叫他們學不倒翁的樣子并唱小曲，也唯命是從。戲劇中通過這前后變化的鮮明對比，有力地諷刺嘲笑了侯爺們的虛偽面貌，尤其是在結尾部分，通過過路人一下子拿走兩個侯爺的大刀、佩刀、襯衣、上衣、褲子等物的場面描寫，在觀眾的嘲笑聲中更顯示出廣大民眾對統治者的憎惡和仇恨心理，從而進一步深化了主題。

《兩個侯爺》在語言運用上也是獨具匠心的，它充分體現了民間口頭語言的通俗詼諧、清新剛健的鮮明特色。這種深受民眾喜愛的語言風格不僅是《兩個侯爺》，也是絕大多數《狂言》產生巨大藝術魅力的重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