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子產與子皙爭聘

（昭公元年）

【題解】

這是春秋時期，鄭國的朝廷官員為爭奪一位美女而發生的矛盾沖突。子南、子皙是同族兄弟，又同在朝廷任職，這場沖突既是朝廷官員之間的糾葛，又是家族內部的紛爭，同時也暴露出當時朝廷官員仗勢欺人，以為身居高位就可以肆意妄為。

【原文】

鄭徐吾犯之妹美，公孫楚聘之矣，公孫黑又使強委禽焉[13]。犯懼，告子產。子產曰：“是國無政，非子之患也。唯所欲與。”犯請于二子，請使女擇焉。皆許之，子皙盛飾入，布幣而出[14]。子南戎服入。左右射，超乘而出。女自房觀之，曰：“子皙信美矣，抑子南夫也。夫夫婦婦，所謂順也。”適子南氏。子皙怒，既而櫜甲以見子南[15]，欲殺之而取其妻。子南知之，執戈逐之。及沖[16]，擊之以戈。子皙傷而歸，告大夫曰：“我好見之，不知其有異志也，故傷。”

【注釋】

[13]委禽：婚禮最先為納采，納采用雁，委禽即納采。

[14]布幣：送上禮品，陳于堂上。

[15]櫜甲：即裹甲，把甲穿在衣服里面。

[16]沖：大道四交處。

【譯文】

鄭國徐吾犯的妹妹長得非常漂亮，公孫楚已經和她訂了婚，公孫黑又強行派人送去聘禮。徐吾犯為此害怕，就把這事告訴了子產。子產說：“這是國家政事混亂，不是您所擔憂的。她愿意嫁給誰就嫁給誰。”徐吾犯請來了這二位，讓女子自己選擇。他們都同意了。公孫黑穿著非常華美，進來后送上禮品，陳于堂上，然后就出去了。公孫楚穿著軍服進來，左右開弓，一躍登車而去。女子在房間內看著他們，說：“子皙的確很英俊，但是子南才算是真正的男子漢。丈夫要像丈夫，妻子要像妻子，這就是所謂的順。”于是，徐女便嫁給了公孫楚家。公孫黑為此非常憤怒，過了不久，他把甲穿在衣服里面去見公孫楚，想要殺死他而占有他的妻子。公孫楚知道了他的企圖后，拿著戈驅趕他，到了路口的交叉處，用戈敲擊他。公孫黑受了傷回去，告訴大夫說：“我好好地去見他，卻不知他別有用心，所以才受了傷。”

【原文】

大夫皆謀之。子產曰：“直鈞[17]，幼賤有罪。罪在楚也。”乃執子南而數之，曰：“國之大節有五，女皆奸之[18]。畏君之威，聽其政，尊其貴，事其長，養其親。五者所以為國也。今君在國，女用兵焉，不畏威也。奸國之紀，不聽政也。子皙，上大夫，女，嬖大夫，而弗下之，不尊貴也。幼而不忌[19]，不事長也。兵其從兄，不養親也。君曰：‘余不女忍殺，宥女以遠。’勉，速行乎，無重而罪！”

【注釋】

[17]直鈞：雙方都有理。

[18]奸：犯。

[19]忌：這里是尊敬的意思。

【譯文】

大夫們都在議論著這件事。子產說：“雙方都有理，年紀小、地位低的有罪，此罪在于公孫楚。”于是就抓住公孫楚，然后列舉他的罪狀，說：“國家的大節有五條，你都觸犯了。懼怕國君的威嚴，聽從他的命令，尊重貴人，事奉長者，奉養親屬，這五條是用來治理國家的。如今國君在國都里，你擅自動用武器，這就是不懼怕威嚴。觸犯了國家的法律，這就是不聽從命令。子皙是上大夫，你是下大夫，而你又不肯居下，這就是不尊重貴人。年紀小而不尊敬，這就是不事奉長者。利用武器對付堂兄，這就是不奉養親屬。國君說：‘我不忍心殺你，赦免你放逐到遙遠的地方。’盡你所能，趕快逃走吧，不想再加重你的罪行！”

【原文】

五月庚辰，鄭放游楚于吳，將行子南[20]，子產咨于大叔[21]。大叔曰：“吉不能亢身，焉能亢宗？彼，國政也，非私難也。子圖鄭國，利則行之，又何疑焉？周公殺管叔而蔡蔡叔，夫豈不愛？王室故也。吉若獲戾[22]，子將行之，何有于諸游？”

【注釋】

[20]行：遣之上路。

[21]大叔：游吉，為游士宗主，所以子產征詢他的意見。

[22]獲戾：獲得罪行。

【譯文】

五月初二，鄭國便把公孫楚放逐到吳國。正準備送公孫楚上路，子產又向太叔征詢意見。太叔說：“吉不能保護自身，怎么能保護一族？他的事情屬于國家政治，而不是個人的危難。您在為鄭國做打算，有利于國家就實行，你又有什么疑惑呢？周公殺死管叔，而放逐了蔡叔，難道是因為不愛他們？這是在鞏固王室。吉如果獲得罪行，您也將執行懲罰，那又何必顧慮游氏諸人呢？”

【評析】

本文記敘了同族兄弟子南、子皙為爭奪美女而引起的一場矛盾沖突。

文章開篇提及到子南已經與徐無犯之妹訂婚之事，但子皙仗著自己權勢龐大，強行要與徐女訂婚，子產不敢貿然得罪子皙，于是提議讓徐女自己選擇夫婿。

接著子皙便以文質彬彬的姿態出現，穿著非常華美，送上禮品，陳于堂上隨即退出，他雖然內心占有欲很強，但表面卻裝出一副恭謹之態，只為博取徐氏的芳心。恰恰相反的是，子南的舉措卻是身披戎裝，不按照禮節從容登車，一躍而上。致使徐女最終還是選擇了子南，他對子皙的評價只是“信美”，但更傾心的是子南的男子漢氣概。她的選擇也從一個方面反映出當時的審美取向，即崇拜男子的陽剛之氣。同時文中已經透露，女子已和子南訂婚，子皙這次獻禮，明擺著是違禮逼婚，但他依然在展示自己的彬彬有禮，這就難免讓人覺得有些荒誕了。

然而，子皙并未為此善罷甘休，不久就身懷甲衣，前往子南住處，想殺掉子南奪其妻。子南預先知道了這件事后執戈將其擊傷。子產利用治國之道，將子南放逐到楚國。子產的審時度勢和雷霆手段可見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