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魏六朝散文·司馬遷·項羽本紀》原文鑒賞

項籍者，下相人也¹，字羽。初起時，年二十四。其季父項梁²，梁父即楚將項燕³，為秦將王翦所戮者也⁴。項氏世世為楚將，封于項⁵，故姓項氏。
項籍少時，學書不成，去，學劍，又不成。項梁怒之。籍曰：“書足以記名姓而已。劍一人敵，不足學，學萬人敵。”于是項梁乃教籍兵法，籍大喜，略知其意，又不肯竟學。項梁嘗有櫟陽逮⁶，乃請蘄獄椽曹咎書抵櫟陽獄掾司馬欣⁷，以故事得已。項梁殺人，與籍避仇于吳中⁸。吳中賢士大夫皆出項梁下。每吳中有大繇役及喪，項梁常為主辦，陰以兵法部勒賓客及子弟，以是知其能。秦始皇帝游會稽，渡浙江，梁與籍俱觀。籍曰：“彼可取而代也。”梁掩其口，曰：“毋妄言，族矣⁹!”梁以此奇籍。籍長八尺余，力能扛鼎¹⁰，才氣過人，雖吳中子弟皆已憚籍矣。
秦二世元年七月¹¹，陳涉等起大澤中¹²。其九月，會稽守通謂梁曰¹³：“江西皆反¹⁴，此亦天亡秦之時也。吾聞先即制人，后則為人所制。吾欲發兵，使公及桓楚將¹⁵。”是時桓楚亡在澤中。梁曰：“桓楚亡，人莫知其處，獨籍知之耳。”梁乃出，誡籍持劍居外待。梁復入，與守坐，曰：“請召籍，使受命召桓楚。”守曰：“諾。”梁召籍入。須臾，梁眴籍曰：“可行矣!”于是籍遂拔劍斬守頭。項梁持守頭，佩其印綬。門下大驚，擾亂，籍所擊殺數十百人。一府中皆慴伏，莫敢起。梁及召故所知豪吏，諭以所為起大事，遂舉吳中兵。使人收下縣¹⁶，得精兵八千人。梁部署吳中豪杰為校尉、候、司馬¹⁷。有一人不得用，自言于梁。梁曰：“前時某喪使公主某事，不能辦，以此不任用公。”眾乃皆伏。于是梁為會稽守，籍為裨將¹⁸，徇下縣。
廣陵人召平于是為陳王徇廣陵¹⁹，未能下。聞陳王敗走，秦兵又且至，乃渡江矯陳王命，拜梁為楚王上柱國²⁰。曰：“江東已定，急引兵西擊秦。”項梁乃以八千人渡江而西。聞陳嬰已下東陽²¹。使使欲與連和俱西。陳嬰者，故東陽令史²²，居縣中，素信謹，稱為長者。東陽少年殺其令²³，相聚數千人，欲置長，無適用，乃請陳嬰。嬰謝不能，遂強立嬰為長，縣中從者得二萬人。少年欲立嬰便為王，異軍蒼頭特起²⁴。陳嬰母謂嬰曰：“自我為汝家婦，未嘗聞汝先古之有貴者。今暴得大名，不祥。不如有所屬，事成猶得封侯，事敗易以亡，非世所指名也。”嬰乃不敢為王。謂其軍吏曰：“項氏世世將家，有名于楚。今欲舉大事，將非其人，不可。我倚名族，亡秦必矣。”于是眾從其言，以兵屬項梁。項梁渡淮，黥布、蒲將軍亦以兵屬焉²⁵。凡六七萬人，軍下邳²⁶。
當是時，秦嘉已立景駒為楚王²⁷，軍彭城東²⁸，欲距項梁。項梁謂軍吏曰：“陳王先首事，戰不利，未聞所在。今秦嘉倍陳王而立景駒，逆無道。”乃進兵擊秦嘉。秦嘉軍敗走，追之至胡陵²⁹。嘉還戰一日，嘉死，軍降。景駒走死梁地³⁰。項梁已并秦嘉軍，軍胡陵，將引軍而西。章邯軍至栗³¹，項梁使別將朱雞石³²、余樊君與戰³³。余樊君死。朱雞石軍敗，亡走胡陵。項梁乃引兵入薛³⁴，誅雞石。項梁前使項羽別攻襄城³⁵，襄城堅守不下。已拔，皆坑之。還報項梁。項梁聞陳王定死。召諸別將會薛計事。此時沛公亦起沛往焉³⁶。
居鄛人范增³⁷，年七十，素居家，好奇計，往說項梁曰：“陳勝敗固當。夫秦滅六國，楚最無罪。自懷王入秦不反，楚人憐之至今，故楚南公曰： ‘楚雖三戶⁴⁰，亡秦必楚’也。今陳勝首事，不立楚后而自立，其勢不長。今君起江東，楚蜂午之將皆爭附君者，以君世世楚將，為能復立楚之后也。”于是項梁然其言，乃求楚懷王孫心民間⁴¹，為人牧羊，立以為楚懷王，從民所望也。陳嬰為楚上柱國，封五縣，與懷王都盱臺⁴²。項梁自號為武信君。
居數月，引兵攻亢父⁴³，與齊田榮、司馬龍且軍救東阿⁴⁴，大破秦軍于東阿。田榮即引兵歸，逐其王假⁴⁵。假亡走楚。假相田角亡走趙。角弟田間故齊將，居趙不敢歸。田榮立田儋子市為齊王⁴⁶。項梁已破東阿下軍，遂追秦軍。數使使趣齊兵，欲與俱西。田勞曰：“楚殺田假，趙殺田角、田間，乃發兵。”項梁曰：“田假為與國之王，窮來從我，不忍殺之。”趙亦不殺田角、田間以市于齊。齊遂不肯發兵助楚。項梁使沛公及項羽別攻城陽⁴⁷，屠之。西破秦軍濮陽東⁴⁸，秦兵收入濮陽。沛公、項羽乃攻定陶⁴⁹。定陶未下，去，西略地至雍丘⁵⁰，大破秦軍，斬李由⁵¹。還攻外黃⁵²，外黃未下。
項梁起東阿，西，(北)[比]至定陶，再破秦軍，項羽等又斬李由，益輕秦，有驕色。宋義乃諫項梁曰⁵³：“戰勝而將驕卒惰者敗。今卒少惰矣，秦兵日益，臣為君畏之。”項梁弗聽。乃使宋義使于齊。道遇齊使者高陵君顯⁵⁴，曰：“公將見武信君乎?”曰：“然。”曰：“臣論武信君軍必敗。公徐行即免死，疾行則及禍。”秦果悉起兵益章邯，擊楚軍，大破之定陶，項梁死。沛公、項羽去外黃攻陳留⁵⁵，陳留堅守不能下。沛公、項羽相與謀曰：“今項梁軍破，士卒恐。”乃與呂臣軍俱引兵而東⁵⁶。呂臣軍彭城東，項羽軍彭城西，沛公軍碭⁵⁷。
章邯已破項梁軍，則以為楚地兵不足憂，乃渡河擊趙⁵⁸，大破之。當此時，趙歇為王⁵⁹，陳余為將⁶⁰，張耳為相⁶¹，皆走入鉅鹿城62。章邯令王離、涉間圍鉅鹿⁶³，章邯軍其南，筑甬道而輸之粟。陳余為將，將卒數萬人而軍鉅鹿之北，此所謂河北之軍也。
楚兵已破于定陶，懷王恐，從盱臺之彭城，并項羽、呂臣軍自將之。以呂臣為司徒⁶⁴，以其父呂青為令尹⁶⁵。以沛公為碭郡長，封為武安侯，將碭郡兵。
初，宋義所遇齊使者高陵君顯在楚軍，見楚王曰：“宋義論武信君之軍必敗，居數日，軍果敗。兵未戰而先見敗征，此可謂知兵矣。”王召宋義與計事而大說之，因置以為上將軍;項羽為魯公，為次將，范增為末將，救趙。諸別將皆屬宋義，號為卿子冠軍⁶⁶。行至安陽⁶⁷，留四十六日不進。項羽曰：“吾聞秦軍圍趙王鉅鹿，疾引兵渡河，楚擊其外，趙應其內，破秦軍必矣。”宋義曰：“不然。夫搏牛之虻不可以破蟣虱⁶⁸。今秦攻趙，戰勝則兵罷，我承其敝;不勝，則我引兵鼓行而西，必舉秦矣。故不如先斗秦、趙。夫被堅執銳，義不如公;坐而運策，公不如義。”因下令軍中曰：“猛如虎，很如羊，貪如狼，強不可使者，皆斬之。”乃遣其子宋襄相齊，身送之至無鹽⁶⁹，飲酒高會。天寒大雨，士卒凍饑。項羽曰：“將戮力而攻秦，久留不行。今歲饑民貧，士卒食芋菽，軍無見糧，乃飲酒高會，不引兵渡河因趙食，與趙并力攻秦，乃曰‘承其敝’。夫以秦之強，攻新造之趙，其勢必舉趙。趙舉而秦強，何敝之承!且國兵新破，王坐不安席，埽境內而專屬于將軍，國家安危，在此一舉。今不恤士卒而徇其私，非社稷之臣⁷⁰。”項羽晨朝上將軍宋義，即其帳中斬宋義頭，出令軍中曰：“宋義與齊謀反楚，楚王陰令羽誅之。”當是時，諸將皆慴服，莫敢枝梧。皆曰：“首立楚者，將軍家也。今將軍誅亂。”乃相與共立羽為假上將軍。使人追宋義子，乃之齊，殺之。使桓楚報命于懷王。懷王因使項羽為上將軍，當陽君⁷¹、蒲將軍皆屬項羽。
項羽已殺卿子冠軍，威震楚國，名聞諸侯。乃遣當陽君、蒲將軍將卒二萬渡河，救鉅鹿。戰少利，陳余復請兵。項羽乃悉引兵渡河，皆沈船，破釜甑，燒廬舍，持三日糧，以示士卒必死，無一還心。于是至則圍王離，與秦軍遇，九戰，絕其甬道，大破之，殺蘇角⁷²，虜王離。涉間不降楚，自燒殺。當是時，楚兵冠諸侯。諸侯軍救鉅鹿下者十余壁，莫敢縱兵。及楚擊秦，諸將皆從壁上觀⁷³。楚戰士無不一以當十，楚兵呼聲動天，諸侯軍無不人人惴恐。于是已破秦軍，項羽召見諸侯將，入轅門⁷⁴，無不膝行而前⁷⁵，莫敢仰視。項羽由是始為諸侯上將軍，諸侯皆屬焉。
章邯軍棘原⁷⁶，項羽軍漳南⁷⁷，相持未戰。秦軍數卻，二世使人讓章邯。章邯恐，使長史欣請事⁷⁸。至咸陽⁷⁹，留司馬門三日⁸⁰，趙高不見⁸¹，有不信之心。長史欣恐，還走其軍，不敢出故道，趙高果使人追之，不及。欣至軍，報曰：“趙高用事于中，下無可為者。今戰能勝，高必疾妒吾功;戰不能勝，不免于死。愿將軍孰計之。”陳余亦遺章邯書曰：“白起為秦將⁸²，南征鄢郢⁸³，北阬馬服⁸⁴，攻城略地，不可勝計，而竟賜死。蒙恬為秦將⁸⁵，北逐戎人，開榆中地數千里⁸⁶，竟斬陽周⁸⁷。何者?功多，秦不能盡封，因以法誅之。今將軍為秦將三歲矣，所亡失以十萬數，而諸侯并起滋益多。彼趙高素諛日久，今事急，亦恐二世誅之，故欲以法誅將軍以塞責，使人更代將軍以脫其禍。夫將軍居外久，多內郤，有功亦誅，無功亦誅。且天之亡秦，無愚智皆知之。今將軍內不能直諫，外為亡國將，孤特獨立而欲常存，豈不哀哉!將軍何不還兵與諸侯為從，約共攻秦，分王其地，南面稱孤⁸⁸，此孰與身伏鐵質⁸⁹，妻子為戮乎?”章邯狐疑，陰使候始成使項羽⁹⁰，欲約。約未成，項羽使蒲將軍日夜引兵度三戶⁹¹，軍漳南，與秦戰，再破之。項羽悉引兵擊秦軍汙水上⁹²，大破之。
章邯使人見項羽，欲約。項羽召軍吏謀曰：“糧少，欲聽其約。”軍吏皆曰：“善”。項羽乃與期洹水南殷虛上⁹³。已盟，章邯見項羽而流涕，為言趙高。項羽乃立章邯為雍王，置楚軍中，使長使欣為上將軍，將秦軍為前行。
到新安⁹⁴。諸侯吏卒異時故徭使屯戍過秦中，秦中吏卒遇之多無狀，及秦軍降諸侯，諸侯吏卒乘勝多奴虜使之，輕折辱秦吏卒。秦吏卒多竊言曰：“章將軍等詐吾屬降諸侯，今能入關破秦，大善;即不能，諸侯虜吾屬而東，秦必盡誅吾父母妻子。”諸將微聞其計，以告項羽。項羽乃召黥布、蒲將軍計曰：“秦吏卒尚眾，其心不服，至關中不聽，事必危，不如擊殺之，而獨與章邯、長史欣、都尉醫翳入秦⁹⁵。”于是楚軍夜擊坑秦卒二十余萬人新安城南。
行略定秦地。函谷關有兵守關⁹⁶，不得入，又聞沛公已破咸陽，項羽大怒，使當陽君等擊關。項羽遂入，至于戲西⁹⁷。沛公軍霸上⁹⁸，未得與項羽相見。沛公左司馬曹無傷使人言于項羽曰：“沛公欲王關中⁹⁹，使子嬰為相¹⁰⁰，珍寶盡有之。”項羽大怒，曰：“旦日饗士卒，為擊破沛公軍!”當是時，項羽兵四十萬，在新豐鴻門¹⁰¹，沛公兵十萬，在霸上。范增說項羽曰：“沛公居山東時¹⁰²，貪于財貨，好美姬。今入關，財物無所取，婦女無所幸，此其志不在小。吾令人望其氣，皆為龍虎，成五采，此天子氣也。急擊勿失。”
楚左尹項伯者¹⁰³，項羽季父也，素善留侯張良¹⁰⁴。張良是時從沛公，項伯乃夜馳之沛公軍，私見張良，具告以事，欲呼張良與俱去。曰：“毋從俱死也。”張良曰：“臣為韓王送沛公¹⁰⁵，沛公今事有急，亡去不義，不可不語。”良乃入，具告沛公。沛公大驚，曰：“為之奈何?”張良曰：“誰為大王為此計者?”曰：“鯫生說我曰‘距關，毋內諸侯，秦地可盡王也’。故聽之。”良曰：“料大王士卒足以當項王乎?”沛公默然，曰：“固不如也，且為之奈何?”張良曰：“請往謂項伯，言沛公不敢背項王也。”沛公曰：“君安與項伯有故?”張良曰：“秦時與臣游，項伯殺人，臣活之。今事有急，故幸來告良。”沛公曰：“孰與君少長?”良曰：“長于臣”。沛公曰：“君為我呼入，吾得兄事之。”張良出，要項伯。項伯即入見沛公。沛公奉卮酒為壽¹⁰⁶，約為婚姻，曰：“吾入關，秋豪不敢有所近，籍吏民，封府庫，而待將軍。所以遣將守關者，備他盜之出入與非常也。日夜望將軍至，豈敢反乎!愿伯具言臣之不敢倍德也。”項伯許諾。謂沛公曰：“旦日不可不蚤自來謝項王。”沛公曰：“諾。”于是項伯復夜去，至軍中，具以沛公言報項王。因言曰：“沛公不先破關中，公豈敢入乎?今人有大功而擊之，不義也，不如因而善遇之。”項王許諾。
沛公旦日從百余騎來見項王，至鴻門，謝曰：“臣與將軍戮力而攻秦，將軍戰河北¹⁰⁹，臣戰河南，然不自意能先入關破秦，得復見將軍于此。今者有小人之言，令將軍與臣有郤。”項王曰：“此沛公左司馬曹無傷言之;不然，籍何以至此。”項王即日因留沛公與飲。項王、項伯東向坐，亞父南向坐。亞父者，范增也。沛公北向坐，張良西向侍。范增數目項王，舉所佩玉玦以示之者三，項王默然不應。范增起，出召項莊¹⁰⁸，謂曰：“君王為人不忍，若入前為壽，壽畢，請以劍舞，因擊沛公于坐，殺之。不者，若屬皆且為所虜。”莊則入為壽。壽畢，曰：“君王與沛公飲，軍中無以為樂，請以劍舞。”項王曰：“諾。”項莊拔劍起舞，項伯亦拔劍起舞，常以身翼蔽沛公，莊不得擊。于是張良至軍門，見樊噲¹⁰⁹。樊噲曰：“今日之事何如?”良曰：“甚急。今者項莊拔劍舞，其意常在沛公也。”噲曰：“此迫矣，臣請入，與之同命。”噲即帶劍擁盾入軍門¹¹⁰。交戟之衛士欲止不內¹¹¹，樊噲側其盾以撞，衛士仆地，噲遂入，披帷西向立，眥目視項王，頭發上指，目眥盡裂。項王按劍而跽曰：“客何為者?”張良曰：“沛公之參乘樊噲者也¹¹²。”項王曰：“壯士，賜之卮酒。”則與斗卮酒。噲拜謝，起，立而飲之。項王曰：“賜之彘肩¹¹³。”則與一生彘肩。樊噲覆其盾于地，加彘肩上，拔劍切而啖之。項王曰：“壯士，能復飲乎?”樊噲曰：“臣死且不避，卮酒安足辭!夫秦王有虎狼之心，殺人如不能舉，刑人如不恐勝，天下皆叛之。懷王與諸將約曰：‘先破秦入咸陽者王之。’今沛公先破秦入咸陽，豪毛不敢有所近，封閉宮室，還軍霸上，以待大王來。故遣將守關者，備他盜出入與非常也。勞苦功高如此，未有封侯之賞，而聽細說¹¹⁴，欲誅有功之人。此亡秦之續耳，竊為大王不取也。”項王未有以應，曰：“坐。”樊噲從良坐。坐須臾，沛公起如廁，因招樊噲出。
沛公已出，項王使都尉陳平召沛公。沛公曰：“今者出，未辭也，為之奈何?”樊噲曰：“大行不顧細謹，大禮不辭小讓。如今人方為刀俎，我為魚肉，何辭為!”于是遂去。乃令張良留謝。良問曰：“大王來何操?”曰：“我持白璧一雙，欲獻項王，玉斗一雙，欲與亞父，會其怒，不敢獻。公為我獻之。”張良曰：“謹諾。”當是時，項王軍在鴻門下，沛公軍在霸上，相去四十里。沛公則置車騎，脫身獨騎，與樊噲、夏侯嬰、靳強、紀信等四人持劍盾步走¹¹⁵，從驪山下¹¹⁶，道芷陽間行¹¹⁷。沛公謂張良曰：“從此道至吾軍，不過二十里耳。度我至軍中，公乃入。”沛公已去，間至軍中，張良入謝，曰：“沛公不勝杯杓^118，不能辭。謹使臣良奉白璧一雙，再拜獻大王足下;玉斗一雙，再拜奉大將軍足下。”項王曰：“沛公安在?”良曰：“聞大王有意督過之，脫身獨去，已至軍矣。”項王則受璧，置之坐上。亞父受玉斗，置之地，拔劍撞而破之，曰：“唉!豎子不足與謀¹¹⁹。奪項王天下者，必沛公也，吾屬今為之虜矣。”沛公至軍，立誅殺曹無傷。
居數日，項羽引兵西屠咸陽，殺秦降王子嬰，燒秦宮室，火三月不滅;收其貨寶婦女而東。人或說項王曰：“關中阻山河四塞¹²⁰，地肥饒，可都以霸。”項王見秦宮室皆以燒殘破，又心懷思欲東歸，曰：“富貴不歸故鄉，如衣繡夜行，誰知之者!”說者曰：“人言楚人沐猴而冠耳¹²¹，果然。”項王聞之，烹說者。
項王使人致命懷王。懷王曰：“如約。”乃尊懷王為義帝¹²²。項王欲自王，先王諸將相。謂曰：“天下初發難時，假立諸侯后以伐秦。然身被堅執銳首事，暴露于野三年，滅秦定天下者，皆將相諸君與籍之力也。義帝雖無功，故當分其地而王之。”祁將皆曰：“善”。乃分天下，立諸將為侯王。項王、范增疑沛公之有天下，業已講解，又惡負約，恐諸侯叛之，乃陰謀曰：“巴、蜀道險¹²³，秦之遷人皆居蜀¹²⁴。”乃曰：“巴蜀亦關中地也。”故立沛公為漢王，王巴、蜀、漢中¹²⁵，都南鄭¹²⁶。而三分關中，王秦降將以距塞漢王。項王乃立章邯為雍王，王咸陽以西，都廢丘¹²⁷。長史欣者，故為櫟陽獄掾，嘗有德于項梁;都尉董翳者，本勸章邯降楚。故立司馬欣為塞王，王咸陽以東至河，都櫟陽;立董翳為翟王，王上郡，都高奴¹²⁸。徙魏王豹為西魏王¹²⁹，王河東¹³⁰，都平陽¹³¹。瑕丘申陽者¹³²，張耳嬖臣也，先下河南(郡)^133，迎楚河上，故立申陽為河南王，都雒陽¹³⁴。韓王成因故都，都陽翟。趙將司馬卬定河內¹³⁵，數有功，故立卬為殷王，王河內，都朝歌¹³⁶。徙趙王歇為代王。趙相張耳素賢，又從入關，故立耳為常山王，王趙地，都襄國¹³⁷。當陽君黥布為楚將，常冠軍，故立布為九江王¹³⁸，都六¹³⁹。鄱君吳芮率百越佐諸侯¹⁴⁰，又從入關，故立芮為衡山王¹⁴¹，都邾¹⁴²。義帝柱國共敖將兵擊南郡¹⁴³，功多，因立敖為臨江王，都江陵¹⁴⁴。徙燕王韓廣為遼東王¹⁴⁵。燕將臧荼從楚救趙¹⁴⁶，因從入關，故立荼為燕王，都薊¹⁴⁷。徙齊王田市為膠東王¹⁴⁸。齊將田都從共救趙¹⁴⁹，因從入關，故立都為齊王，都臨菑¹⁵⁰。故秦所滅齊王建孫田安¹⁵¹，項羽方渡河救趙¹⁵³，田安下濟北數城，引其兵降項羽，故立安為濟北王，都博陽。田榮者，數負項梁，又不肯將兵從楚擊秦，以故不封。成安君陳余棄將印去，不從入關，然素聞其賢，有功于趙，聞其在南皮，故因環封三縣。番君將梅鋗功多¹⁵⁴，故封十萬戶侯。項王自立為西楚霸王¹⁵⁵，王九郡¹⁵⁶，都彭城。
漢之元年四月，諸侯罷戲下¹⁵⁷，各就國。項王出之國，使人徙義帝，曰：“古之帝者地方千里，必居上游。”乃使使徒義帝長沙郴縣¹⁵⁸。趣義帝行，其群臣稍稍背叛之，乃陰令衡山、臨江王擊殺之江中。韓王成無軍功，項王不使之國，與俱至彭城，廢以為侯，已又殺之。臧荼之國，因逐韓廣之遼東，廣弗聽，荼擊殺廣無終¹⁵⁹，并王其地。
田榮聞項羽徙齊王市膠東，而立齊將田都為齊王，乃大怒，不肯遣齊王之膠東，因以齊反，迎擊田都。田都走楚。齊王市畏項王，乃亡之膠東就國。田榮怒，追擊殺之即墨¹⁶⁰。榮因自立為齊王，而西擊殺濟北王田安，并王三齊¹⁶¹。榮與彭趙將軍印¹⁶²，令反梁地。陳余陰使張同、夏說說齊王田榮曰¹⁶³：“項羽為天下宰，不平。今盡王故王于丑地，而王其群臣諸將善地，逐其故主，趙王乃北居代，余以為不可。聞大王起兵，且不聽不義，愿大王資余兵。請以擊常山，以復趙王，請以國為捍蔽。”齊王許之，因遣兵之趙。陳余悉發三縣兵，與齊并力擊常山，大破之。張耳走歸漢。陳余迎故趙王歇于代，反之趙，趙王因立陳余為代王。
是時，漢還定三秦¹⁶⁴。項羽聞漢王皆已并關中，且東，齊、趙叛之，大怒。乃以故吳令鄭昌為韓王^165，以距漢。令蕭公角等擊彭越¹⁶⁶。彭越敗蕭公角等。漢使張良徇韓，乃遺項王書曰：“漢王失職，欲得關中，如約即止，不敢東。”又以齊、梁反書遺項王曰：“齊欲與趙并滅楚。”楚以此故無西意，而北擊齊。征兵九江王布。布稱疾不往，使將將數千人行。項王由此怨布也。漢之二年冬，項羽遂北至城陽，田榮亦將兵會戰。田榮不勝，走至平原^167，平原民殺之。遂北燒夷齊城郭室屋，皆坑田榮降卒，系虜其老弱婦女。徇齊至北海¹⁶⁸，多所殘滅。齊人相聚而叛之。于是田榮弟田橫收齊亡卒得數萬人¹⁶⁹，反城陽。項王因留，連戰未能下。
春，漢王部五諸侯兵¹⁷⁰，凡五十六萬人，東伐楚。項王聞之，即令諸將擊齊，而自以精兵三萬人南從魯出胡陵¹⁷¹。四月，漢皆已入彭城，收其貨寶美人，日置酒高會。項王乃西從蕭，晨擊漢軍而東，至彭城，日中，大破漢軍。漢軍皆走，相隨入轂、泗水¹⁷²，殺漢卒十余萬人。漢卒皆南走山，楚又追擊至靈壁東睢水上¹⁷³。漢軍卻，為楚所擠，多殺，漢卒十余萬人皆入睢水，睢水為之不流。圍漢王三匝¹⁷⁴。于是大風從西北而起，折木發屋，揚沙石，窈冥晝晦，逢迎楚軍。楚軍大亂，壞散，而漢王乃得與數十騎遁去。欲過沛，收家室而西;楚亦使人追之沛，到漢王家;家皆亡，不與漢王相見。漢王道逢得孝惠、魯元¹⁷⁵，乃載行。楚騎追漢王，漢王急，推墮孝惠、魯元車下，滕公常下收載之¹⁷⁶。如是者三。曰：“雖急不可以驅，奈何棄之?”于是遂得脫。求太公、呂后兄不相遇。審食其從太公、呂后間行¹⁷⁷，求漢王，反遇楚軍。楚軍遂與歸，報項王，項王常置軍中。
是時呂后兄周呂侯為漢將兵居下邑¹⁷⁸，漢王間往從之，稍稍收其士卒。至滎陽¹⁷⁹，諸敗軍皆會，蕭何亦發關中老弱未傅悉詣滎陽¹⁸⁰，復大振。楚起于彭城，常乘勝逐北，與漢戰滎陽南京、索間¹⁸¹，漢敗楚，楚以故不能過滎陽而西。
項王之救彭城，追漢王至滎陽，田橫亦得收齊，立田榮子廣為齊王¹⁸²。漢王之敗彭城，諸侯皆復與楚而背漢。漢軍滎陽，筑甬道屬之河。以取敖倉粟¹⁸³。漢之三年，項王數侵奪漢甬道，漢王食乏，恐，請和，割滎陽以西為漢。
項王欲聽之。歷陽侯范增曰：“漢易與耳，今釋弗取，后必悔之。”項王乃與范增急圍滎陽。漢王患之，乃用陳平計間項王¹⁸⁴。項王使者來，為太牢具¹⁸⁵，舉欲進之。見使者，詳驚愕曰：“吾以為亞父使者，乃反項王使者。”更持去，以惡食食項王使者。使者歸報項王，項王乃疑范增與漢有私，稍奪之權。范增大怒， 曰：“天下事大定矣，君王自為之。愿賜骸骨歸卒伍。”項王許之。行未至彭城，疽發背而死。
漢將紀信說漢王曰：“事已急矣，請為王誑楚為王，王可以間出。”于是漢王夜出女子滎陽東門被甲二千人，楚兵四面擊之。紀信乘黃屋車，傅左纛¹⁸⁶，曰：“城中食盡，漢王降。”楚軍皆呼萬歲。漢王亦與數十騎從城西門出，走成皋¹⁸⁷。項王見紀信，問：“漢王安在?”信曰：“漢王已出矣。”項王燒殺紀信。
漢王使御史大夫周苛、樅公¹⁸⁸、魏豹守滎陽。周苛、樅公謀曰：“反國之王，難與守城。”乃共殺魏豹。楚下滎陽城，生得周苛。項王謂周苛曰：“為我將，我以公為上將軍，封三萬戶。”周苛罵曰：“若不趣降漢，漢今虜若，若非漢敵也。”項王怒，烹周苛，并殺樅公。
漢王之出滎陽，南走宛、葉¹⁸⁹得九江王布，行收兵，復入保成皋。漢之四年，項王進兵圍成皋。漢王逃，獨與滕公出成皋北門，渡河走修武¹⁹⁰，從張耳、韓信軍。諸將稍稍得出成皋，從漢王。楚遂拔成皋，欲西。漢使兵距之鞏¹⁹¹，令其不得西。
是時，彭越渡河擊楚東阿，殺楚將軍薛公¹⁹²。項王乃自東擊彭越。漢王得淮陰侯兵，欲渡河南。鄭忠說漢王¹⁹³，乃止壁河內。使劉賈將兵佐彭越¹⁹⁴，燒楚積聚。項王東擊破之，走彭越。漢王則引兵渡河，復取成皋，軍廣武¹⁹⁵，就敖倉食。項王已定東海來¹⁹⁶，西，與漢俱臨廣武而軍，相守數月。
當此時，彭越數反梁地，絕楚糧食，項王患之。為高俎¹⁹⁷，置太公其上，告漢王曰：“今不急下，吾烹太公。”漢王曰：“吾與項羽俱北面受命懷王，曰‘約為兄弟’吾翁即若翁，必欲烹而翁，則幸分我一杯羹。”項王怒，欲殺之。項伯曰：“天下事未可知，且為天下者不顧家， 雖殺之無益， 只益禍耳。”項王從之。
楚漢久相持未決，丁壯苦軍旅，老弱罷轉漕。項王謂漢王曰：“天下匈匈數歲者，徒以吾兩人耳，愿與漢王挑戰，決雌雄，毋徒苦天下之民父子為也。”漢王笑謝曰：“吾寧斗智，不能斗力。”項王令壯士出挑戰。漢有善騎射者樓煩¹⁹⁸，楚挑戰三合，樓煩輒射殺之。項王大怒，乃自披甲持戟挑戰。樓煩欲射之，項王瞋目叱之，樓煩目不敢視，手不敢發，遂走還入壁，不敢復出。漢王使人間問之，乃項王也。漢王大驚。于是項王乃即漢王相與臨廣武間而語。漢王數之，項王怒，欲一戰。漢王不聽，項王伏弩射中漢王¹⁹⁹。漢王傷，走入成皋。
項王聞淮陰侯已舉河北，破齊、趙，且欲擊楚，乃使龍且往擊之²⁰⁰。淮陰侯與戰，騎將灌嬰擊之²⁰¹，大破楚軍，殺龍且。韓信因自立為齊王。項王聞龍且軍破，則恐，使盱臺人武涉往說淮陰侯²⁰²。淮陰侯弗聽。是時，彭越復反，下梁地，絕楚糧。項王乃謂海春侯大司馬曹咎等曰²⁰³：“謹守成皋，則漢欲挑戰，慎勿與戰，毋令得東而已。我十五日必誅彭越，定梁地，復從將軍。”乃東、行擊陳留、外黃。
外黃不下。數日，已降，項王怒，悉令男子年十五已上詣城東，欲坑之。外黃令舍人兒年十三²⁰⁴，往說項王曰：“彭越強劫外黃，外黃恐，故且降，待大王。大王至，又皆坑之，百姓豈有歸心?從此以東，梁地十余城皆恐，莫肯下矣。”項王然其言，乃赦外黃當坑者。東至睢陽²⁰⁵，聞之皆爭下項王。
漢果數挑楚軍戰，楚軍不出。使人辱之，五六日，大司馬怒，渡兵汜水²⁰⁶。士卒半渡，漢擊之，大破楚軍，盡得楚國貨賂。大司馬咎、長史翳、塞王欣皆自剄汜水上。大司馬咎者，故蘄獄掾，長史欣亦故櫟陽獄吏，兩人嘗有德于項梁，是以項王信任之。當是時，項王在睢陽，聞海春侯軍敗，則引兵還。漢軍方圍鐘離眜于滎陽東²⁰⁷，項王至，漢軍畏楚，盡走險阻。
是時，漢兵盛食多，項王兵罷食絕。漢遣陸賈說項王²⁰⁸，請太公，項王弗聽。漢王復使侯公往說項王²⁰⁹，項王乃與漢約，中分天下，割鴻溝以西者為漢²¹⁰，鴻溝而東者為楚。項王許之，即歸漢王父母妻子。軍皆呼萬歲。漢王乃封侯公為平國君。匿弗肯復見。曰：“此天下辯士，所居傾國，故號為平國君。”項王已約，乃引兵解而東歸。
漢欲西歸，張良、陳平說曰：“漢有天下太半，而諸侯皆附之。楚兵罷食盡，此天亡楚之時也，不如因其機遂取之。今釋弗擊，此所謂‘養虎自遺患’也。”漢王聽之。漢五年，漢王乃追項王至陽夏南²¹¹，止軍，與淮陰侯韓信、建成侯彭越期會而擊楚軍。至固陵²¹²，而信、越之兵不會。楚擊漢軍，大破之。漢王復入壁，深塹而自守。謂張子房曰：“諸侯不從約，為之奈何?”對曰：“楚兵且破，信、越未有分地，其不至固宜。君王能與共分天下，今可立致也。即不能，事未可知也。君王能自陳以東傅海，盡與韓信;睢陽以北至谷城²¹³，以與彭越，使各自為戰，則楚易敗也。”漢王曰：“善。”于是乃發使者告韓信、彭越曰：“并力擊楚。楚破，自陳以東傅海與齊王，睢陽以北至谷城與彭相國。”使者至，韓信、彭越皆報曰：“請今進兵。”韓信乃從齊往，劉賈軍從壽春并行²¹⁴，屠城父²¹⁵，至垓下²¹⁶。大司馬周殷叛楚^217，以舒屠六²¹⁸，舉九江兵²¹⁹，隨劉賈、彭越皆會垓下，詣項王。
項王軍壁垓下，兵少食盡，漢軍及諸侯兵圍之數重。夜聞漢軍四面皆楚歌²²⁰。項王乃大驚曰：“漢皆已得楚乎?是何楚人之多也!”項王則夜起，飲帳中。有美人名虞，常幸從;駿馬名騅²²¹，常騎之。于是項王乃悲歌慷慨，自為詩曰：“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歌數闋²²²，美人和之。項王泣數行下，左右皆泣，莫能仰視。
于是項王乃上馬騎，麾下壯士騎從者八百余人²²³，直夜潰圍南出，馳走。平明，漢軍乃覺之，令騎將灌嬰以五千騎追之。項王渡淮，騎能屬者百余人耳。項王至陰陵²²⁴，迷失道，問一田父^225，田父紿曰：“左”。左，乃陷大澤中。以故漢追及之。項王乃復引兵而東，至東城^226，乃有二十八騎。漢騎追者數千人，項王自度不得脫。謂其騎曰：“吾起兵至今八歲矣，身七十余戰，所當者破，所擊者服，未嘗敗北，遂霸有天下。然今卒困于此，此天之亡我，非戰之罪也。今日固決死，愿為諸君快戰，必三勝之，為諸君潰圍，斬將，刈旗，令諸君知天亡我，非戰之罪也。”乃分其騎以為四隊，四向。漢軍圍之數重。項王謂其騎曰：“吾為公取彼一將。”令四面騎馳下，期山東為三處²²⁷。于是項王大呼馳下，漢軍皆披靡，遂斬漢一將。是時，赤泉侯為騎將²²⁸，追項王，項王瞋目而叱之，赤泉侯人馬俱驚，辟易數里。與其騎會為三處。漢軍不知項王所在，乃分軍為三，復圍之。項王乃馳，復斬漢一都尉，殺數十百人，復聚其騎，亡其兩騎耳。乃謂其騎曰：“何如?”騎皆伏曰：“如大王言。”
于是項王乃欲東渡烏江^229。烏江亭長檥船待²³⁰，謂項王曰：“江東雖小，地方千里，眾數十萬人，亦足王也。愿大王急渡。今獨臣有船，漢軍至，無以渡。”項王笑曰：“天之亡我，我何渡為!且籍與江東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無一人還，縱江東父兄憐而王我，我何面目見之?縱彼不言，籍獨不愧于心乎?”乃謂亭長曰：“吾知公長者。吾騎此馬五歲，所當無敵，嘗一日行千里，不忍殺之，以賜公。”乃令騎皆下馬步行，持短兵接戰。獨籍所殺漢軍數百人。項王身亦被十余創。顧見漢騎司馬呂馬童²³¹，曰：“若非吾故人乎?”馬童面之，指王翳曰²³²：“此項王也。”項王乃曰：“吾聞漢購我頭千金，邑萬戶，吾為若德。”乃自刎而死。王翳取其頭，余騎相蹂踐爭項王，相殺者數十人。最其后，郎中騎楊喜，騎司馬呂馬童，郎中呂勝、楊武各得其一體²³³。五人共會其體，皆是。故分其地為五：封呂馬童為中水侯²³⁴，封王翳為杜衍侯²³⁵，封楊喜為赤泉侯²³⁶，封楊武為吳防侯²³⁷，封呂勝為涅陽侯²³⁸。
項王已死，楚地皆降漢，獨魯不下。漢乃引天下兵欲屠之，為其守禮義，為主死節，乃持項王頭視魯，魯父兄乃降。始，楚懷王初封項籍為魯公，及其死，魯最后下，故以魯公禮葬項王谷城。漢王為發哀，泣之而去。
諸項氏枝屬，漢王皆不誅。乃封項伯為射陽侯。桃侯、平皋侯、玄武侯皆項氏²³⁹，賜姓劉。
太史公曰：吾聞之周生曰“舜目蓋重瞳子”²⁴⁰，又聞項羽亦重瞳子。羽豈其苗裔邪²⁴¹?何興之暴也!夫秦失其政，陳涉首難，豪杰起，相與并爭，不可勝數，然羽非有尺寸，乘勢起隴畝之中²⁴²，三年，遂將五諸侯滅秦²⁴³，分裂天下，而封王侯，政由羽出，號為“霸王”，位雖不終，近古以來未嘗有也。及羽背關懷楚²⁴⁴，放逐義帝而自立，怨王侯叛己，難矣。自矜功伐，奮其私智而不師古，謂霸王之業，欲以力征經營天下，五年卒亡其國，身死東城，尚不覺寤而不自責，過矣。乃引“天亡我，非用兵之罪也”，豈不謬哉!
【注釋】 1下相：縣名。治所在今江蘇省宿遷縣西南。2季父：父親的幼弟，即小叔父。3項燕：戰國時期，楚國名將。公元前224年，項燕擁立昌文君為楚王，反秦于淮南。公元前223年，秦將王翦率軍攻楚，昌文君死，項燕自殺。秦末陳勝吳廣在蘄縣大澤鄉起義，陳勝主張假借“項燕為天下唱”，就因為項燕在這里率楚軍與秦軍作戰，“數有功，愛士卒，楚人憐之”的原故(見《史記·陳涉世家》)。4王翦：戰國末年，秦國著名將領。頻陽(陜西富平東北)人。為秦王政所重用。先后率軍攻破趙國、燕國、楚國。后封為武成侯。其子王賁，其孫王離皆為秦將。王離在巨鹿之戰中，為項羽所虜獲。5項：春秋時期國名。故城在今河南省沈丘縣。6櫟陽：縣名。治所在今陜西省臨潼縣東北。7蘄：縣名。治所在今安徽省宿縣東南。獄掾：掌管監獄的官吏。8吳中：縣名，即吳縣。秦朝時此縣為會稽郡郡治。今江蘇省蘇州市。9族：滅族的刑罰。即滿門抄斬。10鼎：古代的一種烹飪器，或祭器。常見者三足兩耳，也有四足的。1939年出土河南安陽武官村的“司母戊”鼎，重875公斤。11秦二世：秦始皇之少子，名胡亥。公元前210年，幫始皇病死沙丘，他伙同趙高、李斯，篡改秦始皇遺詔，發動政變，奪取帝位，稱二世皇帝，或秦二世。公元前210年至公元前207年在位。12陳涉(?—公元前208年)秦末農民起義領袖。字涉，也稱勝，陽城(河南登封東南)人。公元前209年同吳廣在蘄縣大澤鄉率戍邊農民發動了反秦起義，并在陳縣(河南淮陽)建立張楚政權，被推為王。后其所統轄的起義軍進攻咸陽戰敗，他在下城父(今安徽渦陽東南)被其御手莊賈殺害。大澤：蘄縣大澤鄉。13會稽：郡名。地轄今江蘇南部，浙江省大部，安徽省南部，治所在吳縣(江蘇省蘇州市)。公元前223年，秦將王翦攻取陳以南到平輿間的廣大地區，在蘄縣破楚軍，并攻入楚都壽春，俘虜楚王負芻;公元前222年，又平定了楚國的江南地，降服了越君，在此地區設置了會稽郡。守：郡的最高長官。通：姓殷。14江西：泛指長江以北地區。長江自安徽入江蘇，形成偏南北流向的一段，故此段實際上的江南地區稱“江東”，江北地區稱“江西”。15桓楚：吳中奇士。項羽殺宋義后，“使桓楚報命于懷王。” 16下縣：郡以下所屬各縣。這里指下屬各縣的后備兵員。17校尉：軍職名稱，地位略次于將軍。侯：軍中的偵察官。司馬：軍中的司法官。18裨將：副將。19廣陵：縣名。治所在今江蘇省揚州市。召平：陳勝的部將。他曾奉陳勝之命，長驅直入攻到廣陵。后來，又以陳勝的名義，任命項梁為“上柱國”。20上柱國：官名。楚國上卿，相當于相國。多數為榮譽爵位。21東陽：縣名。治所在今江蘇盱眙縣東南。22令史：縣令手下的書吏。23令：縣令。一縣的最高長官。24蒼頭：用青色頭巾裹頭為標記。陳勝被莊賈殺害，秦軍攻占了陳地后，呂臣率領的一支起義軍，重振旗鼓，組成了“蒼頭軍”。這支起義軍曾一度從秦軍手中奪回了陳，處死了殺害陳勝的莊賈。后與英布軍匯合，曾多次大敗秦軍，是起義軍的一支勁旅。25黥布：即英布，其曾受黥刑，故又稱黥布。安徽六安人，秦朝時曾坐法黥面，輸驪山。秦末農民起義時，率驪山刑徒起義，后屬項羽，作戰常為前鋒，封九江王。楚漢戰爭中轉歸劉邦，封淮南王。項羽敗后漢朝初年，舉兵反漢，戰敗逃往江南，被長沙王誘殺。《史記》有傳。浦將軍：《史記·項羽本紀》《集解》：“服虔曰：‘英布起于蒲地，因以為號。’如淳曰：‘言當陽君、蒲將軍皆屬項羽，此自更有蒲將軍。’蒲將名稱籍貫等不詳。26下邳：縣名。治所在今江蘇省邳縣西南。27秦嘉：今江蘇宿遷縣東南人。一說廣陵人。秦末農民起義軍隊伍中的分裂分子。景駒：戰國末年楚王的同族。28彭城：縣名。今江蘇省徐州市。29胡陵：縣名。治所在今山東省魚臺縣東南。30梁地：今河南省東部地區。31章邯：(?—公元前205年)，秦朝將領，鎮壓秦末農民起義的劊子手。巨鹿之戰役被項羽打敗投降。楚漢戰爭期間，為劉邦打敗，自殺。栗：縣名。治所在今河南省夏邑縣。32朱雞石：符離(今安徽省宿縣)人。33余樊君：其籍貫等不詳。34薛：縣名。治所在今山東省滕縣。35襄城：縣名。今河南省襄城縣。36沛公：劉邦起兵時稱“沛公”。公：楚國稱縣令為“公”。沛：縣名。今江蘇省沛縣。37居鄛：又作居巢。縣名。治所在今安徽巢縣西南。一說在今安慶市北。38南公：戰國時期，楚國的陰陽家。《漢書·藝文志》著錄有“南公十三篇”。40三戶：有三種解釋(一)指三戶人家。言極少;(二)指楚國王族昭、屈、景三姓;(三)說是地名。41心：即熊心。楚懷王之孫名心。42盱臺：即盱眙。縣名。治所在今江蘇省盱眙縣東北。43亢父：縣名。治所在今山東省濟寧市南。44田榮：齊國王族，田儋之弟。田儋死，田榮收其兵東走東阿。齊人立故齊王建之弟田假為王、田角為相、田間為將。田榮怒，引兵逐田假，另立田儋之子田市為齊王，自為齊相。項羽滅秦后，田榮自立為王叛項羽，項羽率軍攻伐，兵敗走平原，被平原民殺死。龍且：齊國人，楚國驍將。在楚漢戰爭中，奉項王之命往擊韓信軍，戰敗，為騎將灌嬰殺死。東阿：地名。故城在今山東東阿縣西南阿城鎮。45田假：原齊王建之弟。田儋與秦軍戰敗死。齊人立其為齊王。后被田榮驅逐。46田儋：原齊國王族。陳勝派周市略地到達狄地時，田儋乘機殺死狄令，自立為齊王，略定齊地。秦將章邯圍魏王咎于臨濟，田儋率兵往救，兵敗，死于臨濟。田市：田儋之子。田儋戰死后田市被田榮立為齊王。后被項羽封為膠東王。田榮叛項羽后，殺田市于即墨。47城陽：也作“成陽”。縣名。治所在今山東省鄄城縣東南。48濮陽：縣名。治所在今河南濮陽縣西南。49定陶：縣名。治所在今山東定陶縣西北。50雍丘：縣名。治所在今河南省杞縣。51李由：秦相李斯之長子，當時任秦三川郡郡守。52外黃：縣名。治所在今河南省民權縣西北。53宋義：曾為楚國令尹。54顯：人名。姓氏不詳，高陵君是其封號。55陳留：縣名。治所在今河南省開封市東南陳留城。56呂臣：楚將。“蒼頭軍”的首領。后歸順劉邦，被封為寧陵侯。57碭：郡名。今安徽碭山縣南。58河：即黃河。趙：陳勝在陳稱王后，派武臣和陳余、張耳到河北發動起義，武臣在河北自立為趙王，不久為其部將殺死。陳余、張耳繼立趙歇為王。59趙歇：原趙國后裔。項羽徙封其為代王。陳余叛項羽后繼立其為趙王。楚漢戰爭期間韓擊破趙國俘虜了趙歇。60陳余：魏國大梁人。秦末農民戰爭爆發后，他投奔陳勝，奉命到河北發動起義，項羽分封諸侯時只封了他南皮三縣，為此與齊田榮聯合反叛項羽，仍立趙歇為趙王，趙王立他為代王。楚漢戰爭期間，韓信率軍攻趙，陳余戰敗，被殺于水上。61張耳：魏國大梁人。初與陳余為刎頸之交。二人雙雙參加秦末農民起義隊伍。共奉陳勝之命去河北發動起義，立武臣為趙王，武臣被殺后，擁趙歇為趙王。后秦將章邯圍趙急，陳余未能及時率軍救巨鹿，從此二人有隙。后張耳追隨項羽，被封為常山王。陳余怒項羽不公，率軍攻張耳。張耳走奔劉邦，韓信率軍攻敗陳余，虜殺趙王歇后，劉邦封張耳為趙王。張耳死后，其子敖嗣立。敖為劉邦長女魯元公主之夫。62巨鹿：在今河北省平鄉縣西南。63王離：王翦之孫，當時為秦將。涉間：秦將。64司徒：官名。西周始設，掌管國家的土地和人民。這里是主管后勤的軍需官。65令尹：官名。楚國的軍政大臣。66卿子冠軍：卿子，猶言公子，對男子的美稱;冠軍，諸軍之冠，即主帥。67安陽：地名。今山東省曹縣東南。68虻：牛虻。蟣：虱卵。此句意謂：叮咬牛的牛虻其目的不可能是消滅牛身上的虱子，而是叮咬牛;另一說謂：拍擊牛身上的虻蟲，而不可以消滅藏在牛毛里的蟣虱。比喻志在大，不在小，要想消滅秦朝，不可立即與章邯交戰。69無鹽：地名。今山東省東平縣東南。70社稷：古代天子祭祀土地神和谷神的地方，后代指國家。71當陽君：英布的封號。72蘇角：秦將。73壁上觀：站在營壘上觀看楚軍戰秦軍。喻坐觀成敗，而不動手幫助。74轅門：古代軍隊駐扎時以戰車為營，將車轅相向豎起為門，所以稱轅門。75膝行：用膝蓋行走，即跪著前行。76棘原：今河北省平鄉縣南。77漳南：指漳水南面。78長史：官名。蓋諸史之長，職無不監。秦、漢均置之。其后，太尉、司徒、司空諸公府皆有長史。類似現代秘書長之職務。欣：即司馬欣。投降項羽后，被封為塞王。楚漢戰爭期間，為漢軍戰敗于汜水，自殺。79咸陽：秦朝都城。秦孝公于公元前350年自櫟陽遷都至此。在今陜西者咸陽市東北。80司馬門：皇宮的外門。由司馬指揮衛士把守，故稱司馬門。81趙高：秦始皇的寵臣，公元前210年，秦始皇病死，他伙同李斯發動沙丘政變，立胡亥為二世皇帝，從此，把持秦朝政權。秦末農民戰爭爆發后，秦統治集團內部矛盾尖銳，他為了繼續把持朝政，車裂了李斯，殺死了胡亥，立子嬰為秦王。后被子嬰設計殺死。82白起：秦國著名將領。又稱公孫起。郿(今陜西眉縣)人。秦昭王時，官至大良造。屢戰獲勝，奪取韓、趙、魏、楚等國許多土地。公元前278年攻克楚國都城郢，因功封武安君。后為相國范睢所妒忌，于公元前257年，秦昭王免其職，又賜死于歸鄉途中。83鄢郢：戰國時期，楚國的都城，在今湖北宜城縣南。84馬服：指趙國將領趙括。趙括父趙奢曾被趙國封為馬服君。趙奢死后，趙括襲其封爵。公元前262年，長平之戰中戰死，趙軍四十萬人投降白起，其僅有240個小孩子被放回趙國，其余全部被活埋。85蒙恬：秦朝名將。秦統一六國后，他帶領三十萬人屯戍北方邊塞，防御匈奴入侵。公元前210年，秦始皇病死，趙高李斯篡改秦始皇遺詔，迫令他與秦始皇長子扶蘇自殺。86榆中：要塞名，即榆林塞，舊址在今內蒙古自治區準格爾旗。87陽周：縣名。在今陜西省子長縣北。88孤：古代帝王的自稱。89鐵質：斬人的刑具。90侯始成：名叫始成的軍侯。91三戶：漳河的渡口，在今河北省臨漳縣西。92汙水：發源于河北省太行山，東南流入漳河。此處在今河北省臨漳縣西。93洹水：今河南北部的安陽河。殷墟：商朝都城遺址，在今河南省安陽市西北小屯村。94新安：縣名。在今河南省澠池縣東。95都尉：武官名。戰國時期始置。其職位略低于將軍。翳：即董翳。秦將章邯部下，曾勸章邯投降項羽。項羽分封諸侯時，被封為翟王。楚漢戰爭時期，在汜水之戰時，被漢軍戰敗，自殺。96函谷關：今河南靈寶東北。97戲西：戲水以西。戲水源出驪山，流經陜西省臨潼縣東，入渭水。98霸上：即灞水西面的白鹿原，在今陜西省西安市東南。99關中：(一)函谷關以西; (二)秦嶺以北范圍內，時或包括隴西、陜北的一帶地區。100子嬰：秦始皇長子扶蘇之子。公元前207年，趙高殺秦二世立子嬰為秦王。子嬰即位設計殺趙高，為王四十六日，劉邦進咸陽，子嬰投降。不久被項羽殺死。101新豐：在今陜西省臨潼縣東北。鴻門：山坡名。在新豐東。102山東：戰國時期，泛指齊、楚等六國或六國土地，因在崤山東而得名。103左尹：楚國官名。令尹的副職。項伯：名纏，字伯。因屢助劉邦有功，項羽失敗后，被劉邦封為射陽侯，賜姓劉。104留侯：劉邦打敗項羽后，封張良為留侯。張良：字子房。戰國時期，韓國人。劉邦的重要謀臣。105韓王：名成。項梁起兵反秦后，張良請項梁立其為韓王，都陽翟(今河南禹縣)，張良任司徒。106卮：酒器。107將軍戰河北：梁項戰死后，懷王命宋義為上將，項羽為次將，范增為末將，北救趙;命劉邦西略地入關。并與諸將約定：“先入關中者王之。” 108項莊：項羽的堂弟。109樊噲：沛人，以屠狗為業。后與劉邦一同起兵反秦，屢立戰功，漢朝建立后任左丞相，封舞陽侯。另，樊噲與劉邦為連襟，即樊噲是呂后的妹夫。110軍門：軍營之門。111：交戟：把戰戟交叉起來。112參乘：也稱陪乘。乘車時立在車右邊，相當衛士。113彘肩：豬腿。114細說：小人的讒言。115夏侯嬰：沛人。原在沛縣官府掌管馬房、駕車、養馬。隨劉邦起義，后封為汝陰侯。靳強：曲沃人。劉邦部屬，后封為汾陽侯。紀信：劉邦的忠臣。曾助劉邦逃出滎陽，為項羽燒死。后立廟于順慶曰：“忠佑”。116驪山：在陜西省臨潼縣東南。117：芷陽：縣名。在今陜西省西安市東北。118杯杓：酒器。119豎子：小子、奴才。120四塞：四面有要塞。東有函谷關，南面有武關，西面有散關，北面有蕭關。121沐猴：獼猴。122義帝：名義上的皇帝。假帝。123巴蜀：即巴郡、蜀郡。巴郡，今四川東北部;蜀郡，今四川省中部。124遷人：被流放的人。125漢中：今陜西省南部和湖北省西北部。126南鄭：縣名。今陜西省漢中市西南南鄭縣。127廢丘：縣名。今陜西省興平縣東南。128上郡：郡名。今陜西省北部和內蒙古部分地區。高奴：在今陜西省延安東北。129魏王豹：故魏國諸公子。魏亡豹出走。陳勝起義軍攻占魏地，立其兄魏咎為魏王。章邯攻魏，魏咎戰敗，自殺。楚懷王使復魏地立為魏王。項羽欲王梁、魏，故徙其為西魏王。楚漢戰爭時期，一度歸附劉邦，不久又叛漢。劉邦使韓信擊虜之。令守滎陽，楚圍滎陽急，周苛、樅公認為：“反國之王，難與守城。”遂共殺魏豹。130河東：郡名。今山西省南部。131平陽：縣名。今山西省臨汾市西南。132申陽：姓申名陽。曾任瑕丘(今山東省兗州東北)令。133河南：地在今河南省西北部。134雒陽：在今河南省洛陽市東北。135司馬卬：姓司馬，名卬。河內：郡名。今河南省黃河以北，山西省東南，河北省南部。136朝歌：在今河南省淇縣東北。137襄國：在今河北省邢臺市西南。138九江：郡名。今安徽、河南兩省淮河以南，湖北黃岡以東和江西省的地區。139六：縣名。在今安徽省六安縣。140吳芮：秦朝番陽人。為番陽令，得民心，稱番陽君。其女妻英布。楚漢戰爭時，舉兵應漢，漢朝建立，封長沙王。百越：指居住在今江南各省的少數民族。141衡山：指今湖南省，湖北省東部，安徽省西部地區。142邾：縣名。今湖北省黃岡縣西北。143共敖：秦朝末年參加農民起義軍。任楚懷王柱國。后奉項羽之命，與吳芮共殺義帝。南郡：郡名。今湖北省洪湖以西和四川省巫山以東地區。144江陵：在今湖北省江陵縣。145韓廣：武臣稱趙王后，派韓廣攻略燕地。韓廣至燕，燕人立韓廣為燕王。遼東：郡名。今遼寧省大凌河以東。146臧荼：劉邦擊敗項羽后，遂擊破燕王臧荼。147薊：縣名。在今北京市西南。148膠東：郡。國名。今山東平度、萊陽、萊西及迤南一帶。149田都：田都受封之國，為田榮拒擊，亡走楚。150臨菑：縣名，在今山東省淄博市東北。151田安：受封之國，為田榮所殺。152濟北：指濟水以北地區。153博陽：(一)說今山東省茌平縣西北之博平鎮;(二)說今山東省泰安縣東南的博縣故城。154梅鋗：，益陽人。秦番陽令吳芮之將，從劉邦攻析酈，降之。項羽立吳芮為衡山王。亦封鋗十萬戶為列侯。155西楚霸王：古代楚國有南楚、東楚、西楚之分。項羽建都的彭城，地處西楚，故自稱“西楚霸王”。156九郡：指梁、楚部分地區，約當今河南省東部，山東省西南和江蘇省、安徽省的部分地區。157戲下：一說麾下，帥旗之下;一說戲水之下。158長沙：郡名。今湖南省資江以東，及廣東、廣西部分地區。郴縣：今湖南省郴縣。159無終：縣名。今天津市薊縣。160即墨：縣名。今山東省平度縣東南。161三齊：指齊地的三國。即膠東、齊、濟北三國。162彭越：昌邑(今山東省金鄉縣西北)人。當時彭越在巨野，有眾萬人，無所歸屬。字仲。秦末農民起義爆發后，他在鉅野澤中聚眾起義。劉邦擊昌邑，彭越助之。昌邑未下，劉邦率軍西。彭越亦將其眾居鉅野中，收魏散卒。項羽入關，王諸侯，還歸，彭越擁眾萬余人無所歸屬。后附劉邦，因封梁王。漢朝建立后，劉邦征梁王兵擊陳豨，彭越稱病，使將兵應征。劉邦怒責之，彭越將扈輒勸彭越，彭越不從。劉邦聞知此事后，誅殺了彭越。163張同、夏說：二人事跡不詳。164三秦：指項羽所封關中之雍(章邯)、塞(司馬欣)、翟(董翳)三王。165鄭昌：剛人，字次卿。漢朝建立后，曾任太原、涿郡太守、諫大夫等職。治績甚著，條教法令，為后人所稱述。166蕭公角：蕭縣縣令角。姓氏不詳。蕭縣在今安徽蕭縣西北。167平原：郡名。在今山東省平原縣一帶。168北海：這里指今臨以東濱渤海的掖縣一帶。169田橫：秦末漢初人。齊王田榮弟，田榮死，田橫代領其眾，擊項羽，收復齊地，立田榮之子田廣為齊王，自為相。后韓信攻齊俘虜田廣，田橫乃自立為齊王。項羽失敗后，田橫與其從屬五百人亡入海島。劉邦稱帝后召之曰：田橫來，大者王，小者侯，不來且舉兵加誅焉。田橫乃與客二人詣洛陽，未至三十里，田橫說：始與漢王俱南面稱孤，今柰何北面事之，遂自殺。170五諸侯：指張耳、申陽、鄭昌、魏豹、司馬印。171魯：縣名。今山東省曲阜縣。172縠水、泗水：皆流經彭城東，向南流入濉河。173靈壁：邑名。今安徽淮北市西南。睢水：又名濉河。流經今安徽靈壁、江蘇省睢寧等地，至江蘇省宿遷縣南入古泗水。174三匝：多層包圍圈。175孝惠：劉邦嫡子劉盈。劉邦死后即皇帝位，稱孝惠帝。魯元：劉邦女兒，劉邦即位后稱魯元公主。176滕公：夏侯嬰。177：審食其：沛人，后為丞相，封辟陽侯。太公：祖父、曾祖父、父親，或尊稱他人之父。這里指劉邦的父親。呂后：名雉。劉邦之妻。劉邦稱帝其稱皇后。一般稱呂后。劉邦死后，專政八年卒。178周呂侯：即呂澤。周侯是其封號。下邑：縣名。在今安徽省碭山縣。179滎陽：縣名。治所在今河南省滎陽縣東北，古代軍事要地。180蕭何：沛人。秦末輔佐劉邦起義。對建立漢朝起了重要作用，是漢朝開國名相。封酂侯。181京：邑名。在今河南省滎陽縣東南。索：索亭。即今河南省滎陽縣治。182田廣：齊王田榮之子。田榮死，田橫立其為齊王。后為漢將韓信俘虜。183敖倉：秦朝時敖山上筑的谷倉。敖山在滎陽北，下臨黃河。184陳平：(?—前178年)，漢初陽武(今河南原陽東南)人。秦末農民起義后，投魏王咎，為太仆，后從項羽入關，任都尉。旋歸劉邦，任護軍中尉。漢朝建立，封曲逆侯。惠帝、呂后時任丞相。呂后死，與周勃定計，殺諸呂，迎立漢文帝，任丞相，不久卒。185太牢具：本指全牛、羊、豬的祭禮。這里指豐盛的酒席。186黃屋車：天子乘坐的車，以黃綢為頂篷。左纛：皇帝坐車的左邊，插著用犛牛尾和雉尾做的裝飾物。187成皋：邑名，又名虎牢。在今河南省滎陽縣汜水鎮。188御史大夫：官名。負責監察官吏等事。周苛：沛人。后為項羽虜獲，項羽封以萬戶侯，不久被烹。樅公：姓樅，名不詳。189宛：縣名。今河南省南陽市。葉：邑名。在今河南省葉縣南。190修武：邑名。今河南省獲嘉縣小修武。191鞏：縣名。治所在今河南省鞏縣西南。192薛公：其事跡不詳。193鄭忠：漢郎中。194劉賈：劉邦的堂兄，后封為荊王。195廣武：城名。舊址在今河南省滎陽縣東北廣武山上。196東海：泛指東方。197俎：古代祭祀用以盛放牲肉的高幾。198樓煩：西北邊的少數民族名稱。因其善于騎射，因而稱善射者為樓煩。199弩：一種裝有機關的弓。200龍且：楚將。在濰水被韓信戰敗殺死。201灌嬰：睢陽人，本販布繒為業。后參加劉邦率領的軍隊。在反秦戰爭中多次立功賜爵;楚漢戰爭中屢立戰功，劉邦即帝位，封為穎陽侯。202武涉：盱眙人。韓信破龍且，項王恐，使涉說韓信三分天下，信不忍叛漢，涉乃去。203大司馬：官名。掌軍旅之事。曹咎：秦進官蘄獄掾。項梁嘗坐事，系櫟陽獄，請曹咎書抵獄吏司馬欣，得免。后項羽封曹昝海春侯，委以大司馬之職。204舍人：門客。205睢陽：縣名。治所在今河南省商丘縣南。206汜水：發源于河南省鞏縣東南，北流經滎陽縣，注入黃河。207鐘離眜：復姓鐘離，名眜，項羽手下的猛將。項羽敗后，投奔韓信，劉邦詔韓信逮捕鐘離眜，鐘離眜自殺。208陸賈：楚人。劉邦的辯士，常在劉邦左右，多次出使諸侯。官至太中大夫。209侯公：漢初人。210鴻溝：古運河名。又名狼湯渠。自河南省滎陽縣北引黃河水，曲折東流，經中牟至開封南折流至淮陽縣南入潁水。自楚漢劃鴻溝為界，人們常以此比喻界限分明。211陽夏：縣名。治所在河南省太康縣。212固陵：聚(村落)名。故址在今河南省太康縣南。213谷城：城名。舊址在今山東省平陰縣西南東阿鎮。214壽春：縣名。治所在今安徽省壽縣。215城父：邑名。故址在今安徽省毫縣東南城父村。216垓下：地名，在今安徽省靈壁縣東南。217周殷：籍貫事跡不詳。218舒：縣名。治所在今安徽省廬江縣西南。六：縣名。治所在今安徽省六安縣東北。219九江兵：指英布的軍隊。220楚歌：楚人之歌。221騅：毛色蒼白相雜的駿馬。222數闕：幾遍。闕，樂終。223：麾下：指揮屬下，意為部下。224陰陵：縣名。在今安徽省定遠縣西北。225田父：老農。226東城：縣名。治所在今安徽省定遠縣東南。227山：相傳為今安徽省和縣北的四潰山。228赤泉侯：即楊喜。時為劉邦手下的郎中騎將。赤泉侯為其后來之封號。229烏江：即今安徽省和縣東北的一段長江，江西岸有個渡口名烏江浦。230亭長：亭為秦漢時鄉以下的行政機構，十里設一亭，亭設亭長一人。231騎司馬：官名。騎兵將領。一說騎兵中掌管法紀的官員。呂馬童：其他事跡不詳。232王翳：其他事跡不詳。233呂勝、楊武：此二人其他事跡亦不詳。234中水：地名。在今河北省獻縣西北。235杜衍：地名。在今河南省南陽市西南。236赤泉：《索隱》稱南陽有丹水縣，疑赤泉后改。丹水故址在今河南省淅川縣西南;一說在今河南省魯山縣。237吳防：即吳房。地名。在今河南省遂平縣。238涅陽：地名。在今河南省鎮平縣。239桃侯：即項襄。封地在今山東汶上縣東北。一說為桃丘，在今山東省東阿縣西南。平皋侯：即項佗。封地平皋在今河南省溫縣東。玄武侯：不詳。240周生：當時的儒生，姓周。一說是周朝的賢者。其他不詳。舜：即虞舜。傳說中的五帝之一。重瞳子：眼中有兩個瞳子。241苗裔：后代。242隴畝：田野，這里指民間。243五諸侯：指齊、趙、韓、魏、燕五國的諸侯軍。244背關：指項羽違背懷王的約言：“先入定關中者王之。”和舍棄關中的險要地勢。懷楚：指思念故鄉楚地。因而東歸定都彭城。
【今譯】 項籍是下相人，字羽。初起兵的時侯，他二十四歲。項羽的叔父是項梁。項梁的父親是項燕，就是被秦將王翦所殺害的那位楚國的大將。項氏世世代代做楚國的大將，被封在項地，因此姓項。
項籍少年的時候，學習認字，沒有學成，半途而廢，又學習劍術，還是沒有學成。項梁對他很生氣。項籍說：“寫字，能夠用來記姓名便可以了;劍術也僅能敵一個人，不值得學，我要學習能夠抵擋萬人的本領。”于是項梁就教項籍兵法。項籍很高興，然而剛剛學了一點兵法的大意，又不肯學完。項梁曾經因罪案受到牽連，被櫟陽縣逮捕入獄，他就請蘄縣的獄掾曹咎寫了一封說情的信給櫟陽獄掾司馬欣，因此之故，事情才得以了結。以后項梁又殺了人，他和項籍一起逃到吳中郡。吳中的有才能士大夫，本領皆不及項梁。每當吳中郡有大規模的徭役或大的喪葬事情時，項梁經常擔任主辦人的角色，并暗中用兵法部署與組織賓客和青年，借此來了解他們的才能。秦始皇游覽會稽郡渡浙江時，項梁、項籍一同去觀看。項籍說：“秦始皇的地位可以奪取過來由自己代替的。”項梁捂住他的嘴說：“不要胡說!要被滅族的。”但為此項梁認為項羽乃是不平凡的人。項羽身高八尺有余，力量之大能夠扛鼎，才氣超過一般人，即使是吳中當地的年輕人，也都很懼怕他了。
秦二世元年(前209)七月，陳涉等在大澤鄉起義。同年九月，會稽郡守殷通過項梁說：“大江的西面全都造反了，這也是上天要滅亡秦國的時候啊!我聽說：做事情搶先一步，便能控制別人;落后一步，就要被別人所控制。我想起兵，讓您和桓楚做統帥。”當時桓楚逃亡在草澤之中。項梁說：“桓楚逃亡了，人們都不知道他的去處，唯獨項籍知道。”于是項梁出去誡告項羽，持劍在外面等候。項梁再次進來跟郡守殷通一并坐下，說：“請讓我把項籍叫進來，讓他奉命去召桓楚。”郡守說：“好吧!”于是項梁讓項籍進來。過了一會兒，項梁用目光向項籍示意，并說：“可以行動了!”于是項籍拔出劍來斬下郡守的頭。項梁拿著郡守的頭，身上掛了郡守的官印。郡守的下屬大為驚慌，一片混亂，項籍一連氣殺了一百多人，整個郡府中的人服貼從命趴在地上，沒有一個人敢起來;項梁便召集原先熟悉的豪強官吏，向他們說明反秦的理由。于是就發動吳中的兵起義了。項梁又派人接收吳中郡下屬各縣，得到精兵八千人。還部署吳中的豪杰，委任他們分別做校尉、侯和司馬。其中有一人未被委任，他便親自找到項梁訴說。項梁說：“前些天某家辦喪事，我讓你辦件事，你沒辦成，因此我不任用你。”大家聽后，都很佩服。于是項梁做了會稽郡守，項籍為副將。并且攻占了附近的一些屬縣。
這時，廣陵人召平為陳王(陳勝)去攻占廣陵，沒能攻下來;召平又聽說陳王兵敗走，秦兵又快到了。就渡江假托陳王的命令，拜項梁為楚王的上柱國。召平說;“江東之地已經平定，趕快帶兵西進攻秦。”項梁就帶領了八千人渡過長江向西挺進。聽說陳嬰已經占領了東陽，項梁就派使者到東陽，想要聯合陳嬰西進。陳嬰，原先是東陽縣縣令手下的小官吏，在縣中一向誠實謹慎，人們稱他為忠厚的老實人。東陽縣的青年人殺了縣令，聚集起數千人，想要推舉出一位首領;又找不到合適的人選，就來請陳嬰。陳嬰辭謝稱自己能力不夠，他們便強行讓陳嬰當了首領;全縣追隨的人有兩萬之多。青年們想推選陳嬰做王，為表明與其他軍隊有區別，用青布裹頭，用以表示是新突起的一支軍隊。陳嬰的母親對他說：“自從我做了你們陳家的媳婦，沒有聽說你們祖先有顯貴的人。現在突然間有了這么大的名聲，不是吉祥的征兆;不如去歸屬誰。倘起事成功了，還可以封侯;起事失敗了，也容易逃脫，你不至于成為被世人指名道姓來捉拿的人物。”于是陳嬰便不敢稱王。并且對軍吏們說：“項氏世世代代都擔任大將，在楚國有名;如今要是舉大事，那就非得項家的人不可。我們依靠了名門大族，一定會使秦朝滅亡。”于是大家聽了陳嬰的話，把軍隊歸屬于項梁。項梁渡過了淮河，黥布和蒲將軍也率領軍隊歸屬于項梁。這樣，項梁的軍隊總共有了六七萬人，駐扎在下邳。
在此時，秦嘉已經擁立景駒為楚王;駐扎在彭城以東，想要阻擋項梁的軍隊西進。項梁對將士們說：“陳王(勝)先起義，仗打得不順利，沒聽說他在什么地方。如今秦嘉背叛了陳王，卻又擁立了景駒，這是大逆不道!”于是就進兵攻打秦嘉。秦嘉的軍隊打了敗仗而逃跑，項梁軍隊一直追到胡陵。秦嘉又轉回頭來與項梁軍打了一天，秦嘉戰死，他的部隊投降，景駒逃到梁地，死在那里。項梁接收了秦嘉的軍隊，駐扎在胡陵，并準備率大軍向西挺進。秦將章邯率軍到達栗縣，項梁派遣別將朱雞石、余樊君迎戰章邯。結果余樊君戰死;朱雞石打了敗仗，逃回胡陵。于是項梁率領軍隊進入薛縣，殺了朱雞石。在這之前，項梁曾派項羽另外去攻打襄城;但襄城堅守，攻不下來;待攻下來之后，把那里的軍民全部活埋了。然后回來向項梁報告。項梁聽說陳王(勝)的確死了，就召聚各路別將，來薛縣共議大事。這時沛公(劉邦)也在沛縣起兵，也應召參加了會議。
居鄛(chao)人范增，七十歲，一向家居，不曾出仕，喜好研究奇計，他前來游說項梁說：“陳勝失敗本是應當的。秦國滅了六國，楚是最無罪的。自從楚懷王被騙入秦沒有返回，楚國人一直到現在同情他，所以楚南公說‘楚國即便僅剩下三戶人家，滅亡秦國的也一定是楚國!’如今陳勝起義，不擁立楚國的后代而擁立自己，勢運肯定不會長久。現在您在江東起事，楚國將士如眾蜂飛起，爭著歸附您，是因為項氏世代做楚國的大將，一定能重新擁立楚國的后代為王。”于是項梁認為范增的話講得正確，就到民間去尋楚懷王的嫡孫熊心，此時熊心正在給人家牧羊，項梁找到他之后，就襲用他祖父的謚號，立他為楚懷王。這是為了順從楚國民眾的愿望。陳嬰做楚的上柱國，封給他五個縣，輔佐懷王在盱臺建都。項梁自號為武信君。
過了幾個月，項梁率兵攻打亢父，又與田榮、司馬龍且的軍隊一起去援救東阿，在東阿大敗秦軍。田榮立即領兵返回齊國，趕走了齊王假。假逃亡到楚國，假的相田角逃亡到趙國;田角的弟弟田間，原先是齊國將領，居住在趙國，不敢回到齊國。田榮擁立田儋的兒子田市為齊王。項梁擊破了東阿附近的秦軍之后，就去追擊秦的敗軍。項梁多次派使者催促齊國出兵，想與齊軍合兵向西挺進。田榮回答說：“楚要是殺了田假，趙殺了田角、田間，我就出兵。”項梁說：“田假乃是同盟國的國王，走投無路才投奔我，我不忍心殺死他。”趙國也不殺田角、田間來向齊國討好。于是齊國始終不肯出兵幫助楚軍。項梁派沛公(劉邦)及項羽，另外去攻打成陽，屠殺了這個地方的百姓。又向西挺進，在濮陽以東打敗了秦軍，秦收拾殘余兵力，退入濮陽城內。沛公和項羽又去攻打定陶，未能攻下來。又離開定陶西進，直到雍丘才打敗了秦軍，殺死了李由。此后又轉過頭來進攻外黃，但卻未能攻下來。
項梁從東阿出發，向西挺進，北面到達定陶，已兩次打敗秦軍，再加項羽等人又斬殺了李由，致使項梁更加輕視秦軍，并且表現出驕傲的神態。宋義規勸項梁說：“打了勝仗致使將領驕傲而士卒懶惰，這樣的軍隊一定要打敗仗!如今士卒有點怠惰了，而秦兵卻在一天天增加，我為您擔心啊!”項梁不聽宋義的規勸，反而派宋義出使到齊國。途中遇見齊國使者高陵君顯，問道：“您是要見武信君吧?”回答說：“是。”宋義說：“我預料武信君一定要打敗伏，您慢些前進，則不等到達時項梁已被打敗，戰爭既停，您便可以免死了;如果快走，將趕上項梁吃敗仗，那您便要受禍了。”秦國果然發動全部兵力來增援章邯，進攻楚軍，在定陶把楚軍打得慘敗。項梁戰死。
沛公、項羽離開外黃去攻陳留;陳留堅守，未能攻下。沛公、項羽一塊商量說：“現在項梁戰死，士卒恐懼。”于是就和呂臣的軍隊一起向東撤退。呂臣的軍隊駐扎在彭城以東，項羽的軍隊駐扎在彭城以西，沛公的軍隊駐扎碭縣。
章邯打敗了項梁的軍隊，就認為楚地的軍隊不值得憂慮了，于是渡過黃河北進擊趙，大敗趙軍。在這時，趙歇為王，陳余任大將，張耳任國相;都逃進了鉅鹿城。章邯命令王離、涉間包圍鉅鹿。章邯駐扎在他們的南面，并且筑起兩邊墻的甬道，給他們輸送糧草。陳余任趙國的大將，率領數萬士卒駐扎在鉅鹿的北面，這就是所謂的河北軍。
楚軍在定陶被打敗之后，楚懷王害怕了，并且從盱臺到達彭城，合并了項羽和呂臣的軍隊，親自任統帥。任命呂臣為司徒;呂臣的父親呂青任令尹;任命沛公為碭郡長，封為武安侯，統率碭郡的軍隊。
先前，宋義所遇見的那位齊國使者高陵君顯，正在楚軍中，見到楚王說：“宋義曾斷定武信君的軍隊肯定會失敗。沒過幾天，果然打了敗仗。軍隊尚未戰斗便預先知道打敗仗的征兆，這可以說是懂得用兵之道了。”楚懷王召見宋義，跟他討論用兵的事，非常欣賞他，因此任命宋義為上將軍;項羽為魯公，為次將;范增擔任末將，去救援趙國。其他各路將領都隸屬于宋義，號為“卿子冠軍。”軍隊行到安陽，停留四十六天不向前走。項羽說：“我乘秦軍包圍趙王于鉅鹿，趕快率軍渡河，楚軍在城外面進攻，趙軍在城內響應，一定會打敗秦國的軍隊。”宋義說：“不是這樣，用手擊牛的背，可以拍死牛虻，而不能打死牛毛里面的虱子。如今，秦進攻趙國;戰勝了，士卒疲憊，我們可乘其疲憊;打不勝，我們可以率領大軍向西挺進，一定能殲滅秦軍。因此不如先坐觀秦國和趙國的相斗。若論披堅甲，執銳兵，勇敢做戰，我宋義不如你;若論坐于軍帳，運用謀略，您不如我宋義。”于是通令全軍：“兇猛如虎，狠如羊，貪婪如狼，倔強不聽指揮的，一律斬首。”于是又派兒子宋襄去齊國為相，并親自送到無鹽，舉行盛大的宴會。當時，天氣寒冷，士兵又冷又餓。項羽說：“我們大家是想齊心合力攻打秦軍，他卻長期滯留不肯前進。如今趕上荒年，百姓貧困，將士們吃的是芋摻豆子，軍中沒有存糧，他居然還舉行盛大的宴會，不率領軍隊渡河去從趙國取得糧食，聯合趙國協力攻打秦國，卻說‘利用秦軍的疲憊’。一個強大的秦國進入新建立起來的趙國，其發展形勢必然是攻下趙國;攻下趙國，秦更加強大了，還談得上什么利用秦國的疲憊?況且我們的軍隊，剛剛打了敗仗，懷王坐不安席，把境內所有兵力都動員起來委托給宋義將軍。然而上將軍不體恤士卒，卻派自已的兒子去齊國為相，謀取私利，這不是國家的賢良之臣。”項羽早晨去參見上將軍宋義，就在帳中割下宋義的頭;走出營帳向全軍發令說：“宋義跟齊國陰謀反楚，楚王密令我處死他。”在這種情況下，諸將都畏服項羽，沒有誰敢于抗拒，都說：“首先把楚國扶立起來的，乃是項將軍家，現在又是項將軍殺死了叛亂之臣”。于是大家一起擁立項羽為代理上將軍。項羽派人去追宋義的兒子，追到齊境內，把他殺了。項羽又派桓楚向懷王報告。于是懷王讓項羽做了上將軍，當陽君、蒲將軍都歸屬項羽。
項羽已經殺了卿子冠軍(宋義)，威震楚國。于是就派遣當陽君、蒲將軍率軍二萬渡過漳河，援救鉅鹿。戰爭只取得微小的勝利，陳余又來請求增援。項羽便帶領所有的軍隊渡過漳河，把船只沉到水中，把鍋碗全部砸破，把軍營全部燒毀，只帶上三天的干糧，以此向士卒們表示決一死戰，毫無退還之心。部隊抵達前線，就包圍了秦將軍王離，跟秦軍遭遇，經過多次戰斗，阻斷了秦軍的甬道，大敗秦軍，殺死秦將蘇角，俘虜了王離。只有涉間不投降，自焚而死。這時，楚軍位在諸侯之上。前來援救鉅鹿的諸侯各軍，筑有十幾座營壘，沒有一個敢于發兵出戰。待到楚軍攻擊秦軍時，諸侯軍只在營壘上觀望。楚戰士個個一以當十，楚兵殺聲震動天地，諸侯軍人人戰慄膽寒。當楚軍攻破秦軍之后，項羽召見諸侯軍的將領;當他們進入營門時，一個個都跪著用膝蓋向前走，沒有人敢于抬頭仰視。從這時起，項羽成了諸侯的上將軍，各路諸侯都隸屬于他。
章邯的軍隊駐扎在棘原，項羽的軍隊駐扎在漳南，兩軍相對峙，未開戰。由于秦軍多次退卻，秦二世派人來責問章邯。章邯害怕了，派長史司馬欣去請求公事。到了咸陽，在皇宮的外門等了三天。趙高不接見司馬欣，表現出不信任之心。長史欣害怕了，奔回自己的軍隊，而且沒敢走原路。趙高果然派人追司馬欣，沒有追上。司馬欣向章邯報告說：“趙高在朝廷中專權，下面的人無事可做，如今我們打了勝仗，趙高會嫉妒我們，無功可談;打了敗仗，不免于死;希望將軍反復詳細地考慮這一情況。”陳余也送信給章邯說：“白起做秦國的將領，南征攻陷了楚都鄢郢，北征屠滅了馬服君趙括的軍隊，攻下來的城池，多得不可勝數;最終還是落得個賜死的下場。蒙恬做秦國大將，北面趕跑了匈奴，在榆中開辟了幾千里的土地，最終也被斬首于陽周。這是為什么呢?由于功太多，秦不可能對每個人都給予封賞，因而就從法律上找借口殺害他們。如今您任秦將已經三年了，士卒傷亡以十萬來計算，而諸侯起兵反秦的越來越多。趙高長期阿諛奉承，如今形勢緊急，也怕二世殺他，所以想從法律上找借口殺害您。來嫁禍于他人。您長期領兵在外，朝廷中跟您有嫌隙的人就多;有功要殺您，無功也要殺您。況且上天要滅亡秦國，不論是智者，還是愚者，都看到了這一點。如果您在朝廷上不可能直接規勸二世，在外已成為亡國的將領，孤獨一個人想要長期支撐局面，難道不可悲嗎?您為什么不掉轉回頭，同諸侯軍聯合，相約共同進攻秦軍，瓜分其地，各自為王，南面稱孤?這樣做跟身受刑誅，妻兒被殺相比較，哪個好一些呢?”章邯猶豫不決，便暗中派軍侯始成出使項羽，想要訂立和約。和約未能達成，項羽派蒲將軍日夜兼程率軍渡過三戶津，駐扎在漳水之南，與秦兵戰，再次擊破秦軍。項羽率領全部將士在汙水之上大破秦軍。章邯派人見項羽，想要訂立和約。項羽找來軍中的官吏商議，說：“我們糧食不多了，想要同意跟章邯訂立和約。”軍吏們都說：“好!”項羽就與章邯約定時間，在洹水南岸的殷虛上會晤。訂完了盟約，章邯見到了項羽，情不自禁地流下了眼淚，述說趙高的為人與罪行。項羽封章邯為雍王，安置在項羽的軍中。任命長史欣為上將軍，統帥秦軍作為先鋒部隊。
部隊到了新安。諸侯軍的官兵以前曾經被征做徭役，駐守邊塞，當路過秦中時，秦中官兵很多人虐待他們，待到秦軍投降之后，諸侯軍的官兵很多人，便借著勝利的威勢，像對待奴隸一樣使喚他們，任意侮辱。秦軍官兵私下議論：“章邯欺騙我們降了諸侯軍，如果能夠入關破秦，是件大好事;倘若不能破秦，諸侯軍俘虜我們退回關東，秦朝必定把我們的父母妻子全部殺死。”諸侯軍將領們暗中聽到秦兵私下議論的話，向項羽做了匯報。于是項羽把黥布和蒲將軍找來謀劃，說：“秦官兵人數仍很多，他們內心還不服。他們到了關中后不聽指揮，事情就危險了，不如把士兵們都殺了，單獨與章邯、長史司馬欣、都尉董翳進入秦地。”于是楚軍在夜間于新安南部擊殺、活埋了二十萬秦降吏卒。
項羽率軍向西挺進，到了函谷關，有兵把守，進不去。又聽說沛公已經攻下了秦都城咸陽。項羽非常生氣，就派當陽君等攻函谷關，一直到達戲水以西。沛公的軍隊駐扎在霸上，未能跟項羽相見。沛公的左司馬曹無傷派人對項羽說：“沛公想做關中王，讓子嬰做宰相，把所有的珍寶都據為己有。”項羽聽后，極為憤怒，說：“明天犒勞士卒，把沛公的部隊打垮!”在這時，項羽擁兵四十萬，駐扎在新豐鴻門，沛公有兵十萬，駐扎在霸上。范增規勸項羽，說：“沛公在山東時，貪財好色;如今進入函谷關，不取財物，不接近美女，看來他的志氣可不小啊。我派人遠望他那邊的云氣，都呈現為虎龍之狀，形成五個顏色。這乃是天子的瑞氣。趕快進攻他，不要錯失良機。”
楚左尹項伯，是項羽的叔父，平素一向跟張良要好。這時張良跟隨沛公。于是項伯在夜里騎馬跑到沛公的軍中，私下會見了張良，把事情全都告許了他，并且讓張良跟他一起離開劉邦的軍營，還說：“不要跟沛公一塊兒送死啊!”張良說：“我是為韓王來護送沛公的。沛公如今出現危急，逃跑是不講義氣的行為，不能不把情況告訴他。”于是張良進入軍帳，把情況全都告訴沛公了。沛公大驚說：“怎么辦呢?”張良說：“是誰替大王設此計的?”沛公說：“是一個淺陋無知的小人勸我說：‘把住函谷關，不要放諸侯進來，您就可以占領整個秦地而稱王了。’因此我聽了他的話。”張良說：“估量一下您的兵力敵得過項王嗎?”沛公沉默了，過了一會兒說：“本來就比不了，那怎么辦呢?”張良說：“請您讓我前去對項伯說，沛公不敢背叛項王。”沛公說：“您何以同項伯有舊交呢?”張良說：“在秦朝時我就與項伯有交往。他殺死人，我使他免了罪。如今情況緊急，所以幸虧他前來把情況告訴我。”沛公說：“您與他，年紀誰小，誰大?”張良說：“他比我大。”沛公說：“您替我把他請進來，我得以侍奉哥哥的禮節侍奉項伯。”張良走出軍帳去邀請項伯。項伯便進來見沛公。沛公捧一杯酒祝項伯長壽，又定下了兒女婚姻。并對項伯說：“我率兵進入函谷關，連一絲一毫的東西都不敢據為己有，登記了官民的戶口，查封了所有的倉庫，只等待項羽將軍的到來。我之所以派將士把守函谷關，是防備其他盜賊的竄入和意外的變故。我白天黑夜盼望將軍的到來，哪里敢反叛呢!希望您詳細對將軍說明，我是不敢違背恩德的。”項伯答應了沛公的請求，并對沛公說：“明天可要早些來給項王道歉!”沛公說：“好吧。”于是項伯連夜趕回去;到了項羽的軍中，把沛公的話全對項王說了;接下去又說：“沛公若是不先攻破關中，您怎么進取入關呢?現在沛公有大功勞卻要進攻他，是不公正的。不如乘此機會好好對待他。”項王答應了項伯的請求。
第二天早晨沛公帶著一百多人來見項王，到了鴻門，給項王道歉說：“我與將軍并力而進入秦國，您在河北戰場上，我在河南戰場上;然而我卻沒有料到能夠先入函谷關攻破秦朝，能夠在這里見到您。現在有小人講了壞話，讓我與將軍有了嫌隙。”項王說：“這是您的左司馬曹無傷說的情況。否則，我何至于要打垮你的部隊?”項王當日就讓沛公留下共同飲酒。項王和項伯面朝東坐;亞父面朝南坐。亞父，也即是范增。沛公面朝北坐，張良面朝西陪侍。范增多次向項王使眼色，又舉起身上佩帶的玉塊，多次對項王示意。項王沉默著，卻沒有反應。范增站起來出去，叫來項莊，對他說：“君王為人心腸太軟。你進去之后，前去祝壽，然后請求舞劍，乘機把沛公擊殺在坐席上。不如此，你們這些人全要變成他的俘虜!”于是項莊進去之后給項王祝壽，祝壽完畢便說：“您與沛公飲酒，軍帳中沒有什么娛樂的，請讓我給大王舞劍吧!”項王說：“好!”項莊拔劍起舞，項伯也拔劍起舞，并且常常用身體來掩護沛公，致使項莊找不到機會擊殺沛公。此時張良來到軍門外見到樊噲。樊噲說：“今天的事情進展如何?”張良說：“萬分緊急。今天宴會上，項莊舞劍，一直是在打沛公的主意。”樊噲說：“事情緊迫了，我請求進入軍帳，與沛公同生死!”樊噲隨即帶著劍、拿著盾進入軍門。守門的衛士不讓樊噲進去，樊噲側過盾牌往前一撞，衛士們便仆倒在地。于是樊噲進入軍門。撥開帷帳面朝西站定，睜大了眼睛怒視項王，頭發根豎立，雙眼角都要睜裂了。項王握住寶劍，直上身半跪說：“這個客人是干什么的?”張良說：“這是沛公的警衛樊噲。”項王說：“這真是壯士，賜給他一杯酒!”于是賜給樊噲一大斗酒。樊噲拜謝后，站起來就把酒喝了。項王說：“賜給他一只豬肘!”周圍的人便遞過來一只整豬肘。樊噲把盾牌反扣在地上，把豬肘放在上面，拔出劍來，切開肉便吃了。項王說：“壯士!還能再喝嗎?”樊噲說：“我連死都不怕，斗酒和豬肘有什么可推辭的。秦王的心像虎狼一樣兇狠，殺人如麻，唯恐殺不完;給人加刑，唯恐不盡;天下的百姓都背離了他。[楚]懷王曾經和諸將約定：‘首先擊破秦軍進入咸陽的，就讓他做關中王’。如今沛公首先打敗了秦軍，進入咸陽，連毫毛細小之物都不敢動，把宮室加了封條，把軍隊開回霸上，等待大王的到來。他派將士把守函谷關的目的，是防備有盜賊出入和發生意外的變故。像沛公這樣勞苦功高，不僅沒有封侯的獎勵，反而聽小人的讒言，要誅殺有功的人，這乃是亡秦的繼承者，我私自認為大王您不會采取這種做法的。”聽了這些話，項王無言以對，只好說：“坐。”樊噲坐在張良的身旁。坐了一會兒，沛公站起來上廁所，于是便把樊噲叫了出來。
沛公已經出來了，項王派都尉陳平叫沛公。沛公對樊噲說：“現在我出來，未能告辭，怎么辦呢?”樊噲說：“干大事的人，不可拘泥小節，講究大節者，不必計較瑣細的禮貌。如今人家成了宰割者，我們成了魚肉，還告辭做什么呢?”于是一行人離開那里，讓張良留下來給項王致歉意。張良問：“大王來時帶來了什么東西嗎?”沛公說：“我來時帶了白璧一雙，想要獻給項王;玉斗一雙，想要給亞父。適逢項王發怒，不敢獻出。您替我把禮品獻了吧!”張良說：“遵命。”這時，項王的部隊駐扎在鴻門，沛公的部隊駐扎在霸上，相矩四十里。沛公把車騎留在鴻門，獨自一個人騎馬，樊噲、夏侯嬰、靳強、紀信四個人，手中拿著劍和盾徒步奔跑。從酈山而下，順著芷陽，抄小路而行。臨行，沛公對張良說：“從這條路到我軍中，僅二十里。估量我已到了軍中，您再進去。”沛公等人離開鴻門，從小路回到軍營。張良進入項羽的軍帳，道歉說：“沛公酒量有限，不能再喝了，不能跟大王告辭了，謹讓我捧上白璧一雙，恭敬地獻給大王;玉斗一雙，恭敬地獻給大將軍足下。”項王問：“沛公在什么地方?”張良說：“聽說大王有意要責怪他，就脫身一個人走了，已經回到軍中了。”項王接受了玉璧，放在座位上。亞父范增接受了玉斗，投在地上，隨即拔出劍來，把它打碎了，并說：“唉!這些小子們，沒法跟他們共大事!奪取項王天下的，必定是沛公!我們這些人，要成為他的俘虜了。”沛公回到軍中，立即殺死曹無傷。
過了幾天，項羽率兵西進，屠戮了咸陽城，并殺死了已經投降的秦王子嬰;焚燒秦的宮室，致使咸陽城中的大火，三個月都未熄滅;劫掠了秦朝的財寶、婦女向東走了。有人勸項王說：“關中這塊地方，有山河作為屏障，四面都有要害，可以建立都城，成就霸業。”項羽看到秦宮室，都焚燒得殘破不堪，又思念故鄉想要回東方，說：“富貴了要是不回故鄉，好像穿了極漂亮的衣服在夜里行走，有誰知道他已經富貴了呢?”勸說項王的人說：“有人說楚國人像彌猴戴了人的帽子，果真是這樣。”項王聽到這話，把勸說他的那個人，扔進鍋里煮死了。
項王派人把入關以后的各種事情向懷王報告。楚懷王說：“按以前所約定的原則辦。”于是就尊崇懷王為義帝。項王自己想稱王，于是就先封諸將相為王。并且對他們說：“天下剛剛起義時，姑且立諸侯的后代來共同伐秦。然而身穿鐵甲，手拿銳利武器，首先舉大事和風餐露宿達三年之久的，是靠各位將相和我項籍的力量啊。義帝雖然沒有野戰之功，但分給他土地，使他當王，也是應該的。”眾將領都說：“好!”于是就分封天下，立諸將為諸侯王。項王、范增疑心劉邦志在奪取天下，已經說開了，實無法再找借口，又忌諱違背當初的約定，害怕諸侯背叛自已。便在暗中謀劃說：“巴、蜀的交通不方便，秦代被強迫流放的罪民都居住在蜀地。”于是說道：“巴、蜀，也是關中的地盤。”所以立沛公為漢王，統治巴、蜀、漢中之地，建都南鄭。又把關中分成三塊，封秦朝三名降將為王，且以阻斷漢王東出的路。項王立章邯為雍王，統治咸陽以西，建都廢丘。長史欣這個人，從前曾任櫟陽獄掾，也曾對項梁有恩。都尉董翳，原來曾勸章邯投降楚，所以立司馬欣為塞王，統治咸陽以東到黃河地區，建都櫟陽。立董翳為翟王，統治上郡，建都高奴。遷徙魏王豹為西魏王，統治河東，建都平陽。瑕丘申陽，是張耳寵信的賤臣。曾經首先攻下河南郡，在郡境的黃河岸上迎接楚軍，所以立申陽為河南王，建都雒陽。韓王翟仍居舊都，建都陽翟。趙將司馬卬平定了河內，多次立功，所以立他為殷王，統治河內，建都朝歌。改封趙王歇為代王。趙相張耳，平素賢能，又跟從項王入函谷關，所以立他為常山王，統治趙地，建都襄陽。當陽君黥布是楚國大將，其戰功在楚軍中一直數第一，所以立他為九江王，建都在六。鄱君吳芮，率領百越戰士，協助諸侯，又跟從入關，因此立他為衡山王，建都邾。義帝柱國共敖，領兵進攻南鄭，功勞多，所以立他為臨江王，建都江陵。改封燕王韓廣，為遼東王。燕將臧荼，隨從楚軍救援趙國，還跟隨入關，所以立他為燕王，建都薊。改封齊王田市為膠東王。齊國的將領田都跟隨楚軍共同救趙國，接著又隨軍入關，因此立田都為齊王，建都臨菑。當初被秦國所滅亡的齊王建的孫子田安，在項羽渡河救趙的時候，田安攻下濟北好幾座城市，并率領他們的軍隊投降了項羽，因此立田安為濟北王，建都博陽。由于田榮多次辜負于項梁，又不肯率兵跟隨楚軍攻打秦國，因此不予加封。成安君陳余因為與張耳有矛盾棄將印而離去，不隨楚軍入關。然而他一向以賢能聞名，又對趙國有功;聽說他在南皮，因此把南皮周圍的三個縣封給他。番君吳芮的部將梅鋗，功勞多，因此封他為十萬戶侯。項羽自立為西楚霸王，統治九個郡，建都彭城。
漢元年(公元前206年)，諸侯在大將軍的旗幟下罷兵，分別前往各自的封國。項王離開關中，前往自己的封國，派人遷徙義帝，說：“古代的帝王擁有的土地是縱橫千里，一定要居住在河流的上游。”于是派使者遷徙義帝于長沙郡郴縣，使者催促義帝趕快起程。義帝周圍的群臣漸漸離開了他，項羽暗中命令衡山王、臨江王把義帝擊殺在大江之中。韓王成沒有軍功，項王不讓他到封國去，帶他一起到了彭城，黜廢為侯，不久又殺了他。臧荼到了封國，就驅逐韓廣前往遼東。韓廣不聽，臧荼在無終殺死了韓廣，并把他的土地據為己有。
田榮聽說項羽改封齊王市到膠東，而擁立齊將田都為齊王，非常生氣，不肯把齊王遷往膠東，于是占據了齊地，起兵反楚，并迎擊田都。田都逃到楚地。齊王市怕項羽，就逃到膠東奔赴封國。田榮發怒，追擊并把他在即墨殺死。田榮自立為齊王，并向西進軍，殺死了濟北王田安，全部統治了三齊之地。田榮把將軍印授給彭越將軍，讓他在梁地反叛項羽。陳余暗中派張同、夏說游說齊王田榮說：“項羽主宰天下，分封諸侯不公平。現在把以前的諸侯王都封在壞地方，而把他自己的群臣都封在好地方，驅逐了原來的君主趙王，把他北徙到代地，我陳余認為是不合適的。聽說大王您起兵，而且不聽從不義之言，希望大王接濟我一部分兵力，讓我去攻打常山，以恢復趙王原有的地盤，請您允許我用我的疆土，做為你們齊國的掩蔽。”齊王答應了，就派兵到趙國。陳余把三個縣的兵力都調出來，與齊國協辦攻擊常山，把常山王打得大敗。張耳逃走去歸附漢王。陳余把原來的趙王歇接回趙國。趙王因此立陳余為代王。
這時，漢王劉邦返回關中，平定了三秦。項羽聽說漢王已經吞并了關中，將要帶兵東來。又聽說齊國、趙國背叛了自己;因此，項羽大怒，于是派以前的吳令鄭昌為韓王抵擋漢軍。命令蕭公角等人進攻彭越。彭越打敗了蕭公角等人。漢派遣張良奪取韓地，還給項王一封信，說：“漢王失去了做關中王的封職，所以想要得到關中，實現了以前懷王的約言，便停止進攻，不敢再向東挺進。”又把齊、梁二地反叛的信送給項王，說：“齊想與趙國聯合起來消滅楚國。”楚王因此之故，無意對付西面漢軍，而決定向北攻擊齊國。項王征調九江王黥布的軍隊，黥布借口生病，推托不去，僅派部將率幾千人前往。項王為此事而怨恨黥布。漢二年冬天，項羽率軍往北到了城陽，田榮也率軍與項羽部隊進行決戰。田榮沒有取勝，逃到平原，平原的百姓把他殺了。于是項羽向北挺進，把建筑物毀壞，使城郭房屋都變成了平地，并全部活埋了田榮手下的降卒;還掠取了齊國的老弱婦女。項羽占領了齊地，一直到北海，毀壞了齊地的城池，也屠殺了許多齊地百姓。齊國人都聚集起來，共同反抗項羽。這時，田榮的弟弟田橫收集了齊軍逃散了士卒，共有幾萬人，在城陽反擊楚軍。項羽為此而停留下來，但連續打了幾仗，也未能攻下來。
這一年春天，漢王強制五諸侯國的兵馬，共五十六萬人，東伐楚。項王聽說之后，即派諸將攻打齊國，而自己率領精銳部隊三萬人，從魯縣穿過胡陵。四月，漢軍已經進入楚都彭城，搶掠那里的財寶、美女，每天擺酒席。項王率兵向西奔往蕭縣，從早晨開始，一邊攻打漢軍，一邊向東挺進，打到彭城，已經是中午了，大破漢軍。漢軍紛紛逃跑，前后掉進谷水、泗水，漢士卒被殺死有十萬人之多。漢軍都奔赴南山，楚軍又追擊到了靈壁東面的睢水邊上。漢軍后退，被楚軍所推擠，很多人被殺傷，漢軍十余萬人都掉進睢水，致使河水都不能向前流動了。楚軍把漢軍包圍了多層。這時，大風從西面刮起，摧折樹木，掀毀房屋，并揚起沙子和石頭，大風刮得天昏地暗，雖然是白天，也像是處于黑夜之中;狂風向著楚軍迎面撲來。楚軍大亂，隊陣崩潰。這時，漢王才得到與數十騎兵一塊兒逃跑的機會。漢王曾想路過家鄉的沛縣，接其家屬向西逃跑;楚軍也使人追到沛縣，去奪取漢王的家屬。漢王的家屬已經奔逃走散，沒能跟漢王見面。漢王在途中遇見了孝惠帝和魯元公主，便把他們載在車上同行。楚國騎兵追趕漢王，漢王著急，把孝惠帝和魯元公主推下車;滕公夏侯嬰下來把他們又抱回車上，仍載之同行。這樣的事反復了幾次，滕公便說：“雖然情況緊急，馬也不能趕得太快，為什么把他們拋棄呢!”這樣，惠帝和公主終于得脫。漢王等人又到處尋找太公和呂后，但未能遇見。審食其隨從太公、呂后從小路走，也在尋找漢王，反而遇上了楚軍。楚國的軍隊就把太公、呂后一同帶回去了。向項王報告，項王把他們留在軍營里。
這時，呂后的哥哥周呂侯呂澤為漢王帶兵，駐守在下邑。漢王從小路去投奔他。逐漸地收集起士卒。到滎陽時，所有潰敗的漢軍都聚集在這里。蕭何也把關中沒有載入兵役名冊不合役齡的老年人和幼年人，都帶到滎陽，從此漢軍又重新大振。楚軍從彭城出發，經常借著勝利的威勢，追擊敗逃的漢軍;與漢軍在滎陽南面的京邑、索邑之間打了一仗，楚軍被打敗，因此楚軍不能越過滎陽向西挺進。
項王去救援彭城，追漢王到了滎陽，田橫乘機收復齊地，立田榮的兒子田廣為齊王。項王援救彭城，追漢王到達滎陽，諸侯又都歸附楚而背叛了漢。漢軍在滎陽，筑起甬道把滎陽和黃河南岸連接起來，用以取得敖倉的糧食。漢三年(公元前204)，項王多次侵奪漢王在滎陽修的甬道，漢軍缺少糧食，恐懼，并且要求與楚講和，提出把滎陽以西劃歸漢為條件，項王想要接受這一條件。歷陽侯范增說：“漢是容易應付的。倘若現在把他放走而不征服他，你以后會后悔的!。”于是項王跟范增立即包圍了滎陽。漢王很擔心，就用陳平的計策離間項王對范增的信任。項王的使者來，漢王派人準備了極為豐盛的酒筵，端上來剛要敬獻，見到使者假裝驚異的樣子：“我們認為是亞父(范增)的使者，沒料到卻是項王的使者!”便把原來的筵席撤走了，用不好的飲食讓項王使者吃。使者回去后把情況報告給項王，于是項王對范增有了疑心，懷疑他與漢王有私情。為此，就逐漸把范增的權力給剝奪了。范增大怒，說：“天下事的大局已定，君王您看著辦吧!希望君王準予退休，使自己的骸骨得葬于田里。”項羽答應了范增的請求。范增起程了，還未走到彭城，由于背上毒瘡發作，就死了。
漢將紀信勸說漢王道：“形勢很危急了!我請求假充漢王以欺騙楚人，大王可以乘機逃出。”于是漢王在夜間放出二千穿甲的女子出滎陽東門，楚軍從四面進攻她們。紀信坐上天子所乘的黃屋車，車轅橫木左邊飾有毛羽裝的旗幟。說：“城中糧食已經吃光了，漢王投降。”楚軍共同歡呼萬歲。漢王在這時也與數十名騎兵，從西門逃出，逃到成皋。項王見到紀信便問：“漢王在什么地方?”紀信說：“漢王已經出了滎陽城!”項王燒死了紀信。
漢王派御史大夫周苛、樅公、魏豹守滎陽。周苛、樅公謀劃說：“一個已經是背叛過國家的君主，難于同他一起守城。”就一起殺死了魏豹。楚軍攻下了滎陽城，活捉了周苛。項王對周苛說：“做我的將領，我讓您當上將軍，封三萬戶。”周苛罵道：“你如果不趕快降漢，漢就要把你捉住，你不是漢的對手。”項王發怒，煮死了周苛，并殺死了樅公。
漢王逃出滎陽后，向南跑到宛縣、葉縣，拉攏了九江王黥布，一邊前進，一邊收集士兵，并且再次進入成皋，守在那兒。漢之四年(公元前203)，項王進兵包圍了成皋;漢王逃跑，獨自與滕公出了成皋的北門。渡過黃河，逃向修武，投奔張耳和韓信的軍隊。諸將也逐漸逃出成皋，跟從漢王。于是楚軍攻下了成皋，想向西進兵，漢派兵在鞏縣抵抗，使得楚軍不能西進。
這時彭越渡過黃河，殺死楚將軍薛公。項王就親自帶兵向東進攻彭越。漢王得到淮陰侯韓信的部隊，想要渡黃河南進。漢王聽了鄭忠的勸告，把部隊屯駐在河內。漢王派劉賈率兵去增援彭越，焚燒了楚軍的糧秣輜重。項王繼續東進，打敗了劉賈，趕跑了彭越。漢王便引兵渡過黃河，又攻下了成皋，軍隊屯駐在廣武，就近取食敖倉的糧食。項王已經平定了東海，如今又回過頭來西進，在東廣武與漢軍隔著廣武澗扎下營來，兩軍各自相守，延續了數月之久。
就在這個時候，彭越多次往返梁地，斷絕了楚軍的糧食。項王為此深為憂慮，于是做了一個很高的案板，把漢王父親放在上面，派人告訴漢王說：“現在你不盡快投降，我煮死太公。”漢王說：“我跟項羽作為臣子，共同接受了懷王的命令，曾經說‘約為兄弟’。我的父親即是你的父親，如果你一定要煮死你的父親，希望你能分給我一杯肉湯。”項羽發怒了，想要殺死劉邦的父親。項伯勸項羽說：“天下的事情不好預測，況且奪天下的人是不顧家的。”項王聽從了項伯的意見，未殺劉邦的父親。
楚、漢長期處于相持階段，未分勝負，服兵役的壯丁，苦于軍隊長期作戰，老人和小孩因水陸運輸搞得十分疲倦。項王對漢王說：“天下紛擾不安定，僅僅是因為我們兩個人的緣故。我希望跟漢王挑戰，決一勝負，不要讓天下的老百姓白白地受苦了。漢王笑著拒絕說：“我寧肯同你斗智謀，不能同你斗力。”項王命令勇士出來挑戰。漢軍有個善于騎馬射箭的樓煩，楚軍勇士多次出來挑戰，樓煩每次都把他們射死。項王大怒，于是親自披甲持戟出營門挑戰，樓煩正要射箭，項王睜大了眼睛，向他大聲訶斥一聲，樓煩嚇得兩眼不敢看，手不敢射，于是便轉身回到營壘，不敢再出來。漢王派人私下打聽，才知道此人是項羽。漢王聽了大吃一驚。此時項王便向漢王那邊靠近，二人隔廣武澗相互對話。漢王斥責項王，項王大怒，想與漢王決一死戰，漢王不聽。項王埋伏的弓箭手射中了漢王。漢王受傷，跑進成皋。
項王聽說淮陰侯韓信已經攻下了河北，打敗了齊國和趙國，正在準備攻打楚，就派龍且前往攻打韓信。淮陰侯與龍且軍開戰，漢騎將灌嬰也趕來參加戰斗，把楚軍打得大敗，而且殺死了龍且。于是韓信自立為齊王。項王聽說龍且被漢軍打敗，害怕了，派盱臺人武涉前往游說淮陰侯韓信，淮陰侯不聽。這時，彭越又反叛，攻下梁地，斷絕楚軍糧道。項王對海春侯大司馬曹咎說：“謹慎地守住成皋，即使漢軍前來挑戰，一定不要和他們交戰，不要使漢軍東進就可以了，我十五天一定殺死彭越，平定梁地，回來再與將軍會合。”于是率軍向東挺進，一路上攻打陳留、外黃。
項羽攻外黃，攻不下來;外黃過了幾天才投降。項王發怒，命令男子十五歲以上的，全都到城東，想要活埋他們。外黃縣令門客的兒子，年僅十三歲，前往勸說項王說：“彭越強迫外黃百姓，外黃人害怕，因此姑且投降，等待大王。大王來到后，又都活埋了外黃人，百姓哪兒還有歸順的心意呢?從這里向東，梁地十幾座城的百姓都害怕，就沒有人肯于歸附您了。”項王認為這個少年講得有道理，就赦免了外黃他所要活埋的人。向東進軍到了睢陽，百姓聽說這一情況，都歸附了項羽。
漢軍果然多次向楚軍挑戰，楚軍就是不出來;漢派人去辱罵他們，達五六天之久。大司馬曹咎忍不住了，從汜水渡軍。士卒過了一半時，漢軍發起攻擊，把楚軍打得大敗，還獲得楚軍許多財物。大司馬曹咎、長史董翳、塞王司馬欣等，都在汜水上自刎了。大司馬曹咎，原先是蘄縣獄掾;長史董翳，也是原先櫟陽的獄吏。這兩個人都曾對項梁有恩德，為此項王信任他們。這時，項王駐扎在睢陽，聽說海春侯的軍隊被打敗了，便率軍往回趕。漢軍剛剛把鐘離眛包圍在滎陽以東;項王趕到了，漢軍害怕楚軍，全都逃往附近險要多障礙之地。
在這時，漢軍士氣旺盛，糧草多;項王軍隊疲憊，糧食吃光了。漢王派遣陸賈勸說項王，請求把太公放回來，項王不同意。漢王又派遣侯公前往勸說項王，項王就與漢簽訂和約，平分天下，鴻溝以西的地方劃歸漢，鴻溝以東之地劃歸楚。楚王同意了，隨即放回漢王的家屬。漢軍的官兵都高呼萬歲。于是漢王封侯公為平國君。從此將侯公隱藏起來，不允許再顯于世。說：“這個人是天下善辯之士，他所居住的地方，會使那個國傾覆，所以稱他平國君。”項羽訂完條約之后，就率領部隊東歸了。
漢王也想率軍西歸，張良、陳平規勸說：“漢已據有天下的大半，而諸侯都歸附漢。楚軍士兵疲憊，糧食也吃光了。這是老天滅亡楚國的時機。不如趁此機會攻取楚所占領之地。現在放走了項王，不進攻他，這就是所說的‘畜養猛虎，自留后患”啊!”漢王采納了張良、陳平的建議。漢五年(公元前202)，漢王追擊楚王到了陽夏的南邊，便駐扎下來，并與淮陰侯韓信、建成侯彭越，約定好會合時間共同進攻楚軍。漢軍到了固陵，而韓信和彭越的軍隊未來會合。楚軍攻打漢軍，大敗漢軍。漢軍再次深挖戰壕，堅守自衛。漢王對張子房(張良)說：“諸侯不遵守諾言，把他們怎么辦?”張良回答說：“楚軍將要被攻破，由于沒給韓信、彭越的封地，他們不來會合是很自然的事。君王若能跟他們共分天下，便可讓他人立刻前來。假使不能這樣做，事情的成敗就不好說了。君王若能從陳以東到海濱一帶之地，都給韓信;淮陽以北到谷城的地方，給彭越;使他們各自為戰，那么楚是容易被打敗的。”漢王說：“好!”于是就派使者，告訴韓信、彭越說：“破了楚軍，以陳縣以東至海濱一帶地方給齊王;睢陽以北至谷城，給彭相國。”使者到達之后，韓信、彭越都報告說：“我們今天就帶兵出發。”韓信從齊國前往，劉賈的部隊從壽春和他同時進發，屠戮了城父，到達垓下。大司馬周殷背叛楚王，用舒縣的兵力屠戮了六縣，并且發動九江的兵力，隨同劉賈、彭越共同會師在垓下，到達項王的駐地。
項王的軍隊在垓下修筑了營壘，兵力少，糧食也吃光了，漢軍以及諸侯兵把項羽包圍了數層之多。夜深了，聽到漢軍在四面都唱著楚地的歌，項王于是大為吃驚，說：“漢軍已經全部占領了楚地嗎?怎么楚國人是如此之多啊!”于是項王即夜起來，在帳中飲酒，他有個美人名叫虞，一向受寵愛跟在他身邊;還有一匹駿馬名叫騅，經常騎著。這時項王慷慨悲歌，自己作詩并吟唱道：“我的力量能夠拔山啊，英雄氣概舉世無雙;時運不濟啊，騅馬不往前跑;騅馬不往前跑啊怎么辦?虞姬啊虞姬，讓我怎樣安置你!”項王一連唱了幾遍，美人虞姬在旁邊應和。項王的眼淚接連不斷地涌出來，左右侍從也都隨著落淚，沒有一個人忍心抬起頭來看他。
于是項王騎上馬，部下的壯士有八百多騎士跟在后面，當天夜里，突破數重包圍，向南沖出，飛奔而逃。天將亮的時候，才被漢軍發覺，命令騎將灌嬰帶五千騎兵去追趕。項王渡過淮河，能夠跟隨他的騎士僅一百多人而已。項王到了陰陵，迷失了方向，問一個田父，田父欺騙項王說：“向左。”向左跑，就陷入泥濘低洼之地。因此，漢兵追上了他們。
漢王又率兵向東跑，到達東城，僅剩下二十八人，而追趕的騎兵卻有幾千人。項王自已估計己不能逃脫，對他的騎兵說：“我起兵到現在，已經八年了，親自參加七十多次戰役，所遇到的敵人均被打垮，所攻擊的敵人都降服，沒有打過敗仗，于是稱霸天下。然而如今卻終于被困在這里，這是老天要滅亡我，絕不是作戰的過錯，今天肯定會戰死，愿意為諸君痛痛快快地打一仗;一定要取勝三次，給諸位沖破重圍，斬殺漢將，砍倒軍旗，讓諸君知道這是老天在滅亡我，不是作戰的過錯。”于是便把他僅剩的騎兵分為四隊，向著四面。漢軍把他們包圍了幾層。項王對他的騎兵說：“我來給你們奪取一員大將。”并命令四面騎兵驅馬飛奔而下，約定沖到山的東邊，分三處集合。于是項王大聲呼喊著沖下去了，漢軍有如草木隨風倒一樣潰散了，項王斬殺了一名漢將。這時，赤泉侯任漢騎將，項王瞪大了眼睛呵叱他，赤泉侯連人帶馬都嚇得驚呆了，倒退了好幾里。項王與他的騎兵在三處會合了。漢軍不知道項王在何處，把軍隊分為三部分，又把項王包圍起來。項王縱馬奔馳，又殺死一名都尉和士兵數十百人。又把他的騎兵聚集到一起，僅戰亡了兩個人。項王又對他的騎兵說：“怎么樣?”騎兵們都心服，并說：“正像大王所說的那樣。”
這時，項王想要向東渡過烏江。烏江亭長攏船靠岸，等待項羽，并對項王說：“江東雖然不大，但縱橫各有一千里，百姓幾十萬，也足夠稱王的。希望大王趕快渡江。現在唯獨我一個人有船，漢軍即便趕到，也無法渡江。”項王笑著說：“老天滅亡我，我渡江還干什么!況且我與江東子弟八千人渡江西征，現在沒有一個人活著回來，即便江東父老兄弟憐愛我，讓我稱王，我還有什么臉面去見他們呢!縱使他們不說什么，難道我不感到有愧于心嗎!”于是項王對亭長說：“我知道您是位忠厚的長者。我騎這匹馬五年了，所向無敵，曾經日行千里，我不忍心殺它，把它贈給您吧!”于是讓騎兵們都下馬步行，拿著短小的兵器作戰，項羽一個人就殺了漢軍數百人。項王的身上十余處受傷。看到漢騎司馬呂馬童說：“你不是我的老相識嗎?”呂馬童面向項羽，于是指給王翳說：“這就是項羽。”項王說：“我聽說漢王用黃金千斤，封邑萬戶懸賞征購我的頭，我就送給你這個人情吧!”遂自刎而死。王翳取下項王的頭。其他騎兵，為了爭奪項羽的尸體，互相殘殺而死的有幾十人。最后郎中騎楊喜、騎司馬呂馬童、郎中呂勝、楊武，各得一部分肢體;五人把各自得到的肢體合在一起，恰好是具完整的尸首。因此，把項羽的土地分成五塊;封呂馬童為中水侯，封王翳為杜衍侯，封楊喜為赤泉侯，封楊武為吳防侯，封呂勝為涅陽侯。
項王已經死了，楚地全部投降了漢王，唯獨魯地不投降。漢王率領天下兵，想要屠殺魯城。但考慮到魯地百姓為君主守節，不怕犧牲，就拿著項王的頭給魯地百姓看，魯地的父老才降漢。當初，楚懷王封項籍為魯公;等到項羽死了，魯地最后才投降;所以，按照魯公這一封號的禮儀在谷城埋葬了項王。漢王為項羽發喪，哭了一通，才離去。項氏的宗族、旁枝都不殺害。封項伯為射陽侯。桃侯、平皋侯、玄武侯，都屬于項氏，賜姓劉。
太史公說：我聽周生說，舜的眼睛可能是兩個眸子。又聽說項羽也是兩個眸子，項羽難道是舜的后代嗎?不然他的興起怎么這樣突然啊!秦朝政權腐敗，陳涉首先發難，各路豪杰也隨著蜂擁而起，互相爭奪，不可勝數。然而項羽并沒有少許的權柄可以憑借，乘秦末天下大亂的形勢，起自民間，僅用三年時光，就率領原戰國時的齊、趙、韓、魏、燕五國諸侯滅掉了秦朝，劃分天下的土地，封王封侯，當時的政令都由項羽來頒布，自號稱“霸王”，盡管他的勢位沒有保持長久，但近古以來像這樣的人還未曾有過。待到項羽舍棄關中有利的險要之地，懷念楚地定都彭城，流放了義帝，自立為王，而又埋怨諸侯們背叛了自己，想成大的事業就難了。他又居功自傲，且不肯于師法古人，認為霸王的功業，要用武力治理天下，結果在五年時間終于丟了國家，身死在東城，仍然不覺悟，也不自責，實在是錯上加錯。還竟然用“上天要滅亡我，不是用兵的過錯。”這句話來掩飾自己失敗的真正原因，難道不荒謬嗎?
【集評】 唐·劉知幾《史通》卷二《列傳》曰：“項王……以本紀為名，非惟羽之僭盜，不可同于天子;且推其序事，皆作傳言，求謂之紀，不可得也。或曰：遷紀五帝、夏、殷，亦皆列事而已，子曾不之怪，何獨尤于《項紀》哉?對曰：不然。夫五帝之與夏、殷也，正朔相承，子孫遞及，雖無年可著，紀亦何傷。如項羽者，事起秦余，身終漢始，殊夏氏之后羿，似黃帝之蚩尤。譬如閏位，容可列紀;方之駢拇，難以成編。且夏、殷之紀，不引他事，夷、齊諫周，實當紂日，而析為列傳，不入殷篇。《項紀》則上下同載，君臣交雜，紀名傳體，所以成嗤。”
明·鐘惺《葛氏〈史記〉卷七》曰： “司馬遷以項羽置本紀，為《史記》入漢第一篇文字，儼然列漢諸帝之前，而無所忌，蓋深惜羽之不成也。不以成敗論英雄，是其一生立言主意。”
明·李晚芳《讀史管見》卷一《項羽本紀》曰：“羽之神勇，千古無二;太史公以神勇之筆，寫神勇之人，亦千古無二。迄今正襟讀之，猶覺暗啞叱咤之雄，縱橫馳騁于數頁之間，驅數百萬甲兵，如大風擲籜，奇觀之。
當是時，秦綱懈而維弛，天下叛之，英雄雜沓并起，千頭萬緒，棼如亂絲，太史以一筆寫之，或插序，或陪序，或帶序，或附傳，無不絲絲入扣，節節歸根，步驟井然不亂，后這作史者誰有此筆力?”
清·郭嵩燾《<史記札記>卷一》說：“案秦滅，項羽主盟，分裂天下以封王、侯，皆羽為之，實行天子之權，例當為《本紀》。以后世史例論之，當為《懷王本紀》，而懷王為項氏所立，擁虛名而已，天下大勢未一系之;史公創為項羽本紀，以紀實也。
案項王自敘七十余戰，史公所記獨鉅鹿、垓下為詳。鉅鹿之戰全面烘托法，不一及戰爭，而于垓下顯出項羽兵法及其斬將搴旗之功。項羽英雄，史公自是心折，亦由其好奇，于勢窮力竭處自顯神勇。鉅鹿、鴻門、垓下三段，自是史公《項羽本紀》中聚精會神，極得意文字。”
【總案】 司馬遷在其《史記》的十二本紀中，以《項羽本紀》寫得最好。究其原因有四：其一，他有進步的歷史觀。在腐儒看來項羽是梟雄、逆臣;而司馬遷卻認為他是蓋世英雄，他為推翻暴秦立下了不朽之功勛。其二，由于他進步的歷史觀，使他在寫《史記》時不以成敗論英雄。項羽慘敗垓下，司馬遷把他的事跡收入《本紀》，以帝王視之;陳勝起義失敗了，司馬遷將其事跡列入《世家》，以將相待之。其三，突出重點來刻畫人物：如破秦軍、斬宋義、戰鉅鹿、宴鴻門、會垓下，遷之精神筆力，直透紙背。其四，筆鋒飽含著感情。在十二《本紀》中所寫的人物，史遷對項羽的情感最深切。他是以全部情感來描繪這個英雄人物的;然而，史遷雖熱愛項羽，但在《項羽本紀》中并不避諱其致命的缺點：他驕傲、他殘暴、他有一范增而不能用;他至死也未認識到為什么失敗，還逞英雄，說什么“天亡我，非戰之罪也。”司馬遷對項羽的失敗，無限惋惜。寫項羽的烏江自刎，實為揮淚斬馬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