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灣〕許俊文《情從今夜濃》抒情散文鑒賞
作者: 〔臺灣〕許俊文
【原文】:
我郁郁地走出家門,一股寒風迎面襲來,心中不禁泛起一陣酸楚。在這雁啼霜天、黃葉紛墜的深夜,我——一個不堪忍受痛苦折磨的靈魂,到哪里去靈求洗滌的凈水呢?
迷茫中,似聽得背后有一種輕輕的呼喚,那聲音,仿佛距我很近,又似乎離我很遠,縹縹緲緲,若有若無,近乎于嬌兒的夢囈,天籟的幽鳴,使我不得不回眸尋覓它的蹤跡。然而,我失望了。當我的目光疲憊地攀上五樓的窗戶,屋里那熟悉的燈光卻冷漠地關閉了。
我的眼睛一陣玄暈,周身的血液驟然凍凝,先前許多關于妻子的美好感覺,都在這短短的一瞬破碎了。
在這之前,我就有一種隱隱約約的預感,擔心10月17這個陰霾的越來越臨近躲也躲不掉的日子,會給我們這個剛剛恢復生機的小家庭蒙上一層陰翳。為了避免可能出現的不愉快,我默默地把對亡妻的思念之情緊鎖在心里,故意裝出一副輕松、愉悅的樣子。可是,感情上的波波瀾瀾,無論如何也是掩飾不了的。吃罷晚飯,我還是委婉地對妻子說:“芳,我想晚上給她燒幾張紙呢。”妻子無動于衷,依然一心一意地織著毛衣。我以為自己的聲音過于細弱,又有些抖顫,就又重復了一遍。妻子這才微微抬起頭來。我發現,她那雙美麗動人的丹鳳眼里全沒了往日的溫柔。“既然你心里還惦著她,那你就跟她過去罷!”話語中包含著埋怨和責怪,噎得我半天透不過氣來。我為我的美好、純潔的感情受到如此冷落,悄悄流下悲痛的淚水。
現在,我凄然佇立在空寂的街頭,胸中忽然產生一種“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的感覺。無憂無慮的月光,從縹緲的蒼穹滑落下來,象一把柔韌的梳子,輕緩、細密地梳理著我心中的憂郁。漸漸梳出了一泓汩汩的水聲,象月光一樣純凈,一樣溫順。我情不自禁地朝那水聲踽踽走去,腳下紛繁的落葉發出窸窣的哀鳴。
也不知走了多久(其實,心情好的時候,那一段路只消十分鐘即可走完),我來到一座大堤上。目光掠過一片枯黃的葦尖,淮河古老的身影便清晰地呈現在我的眼前。月光下的河水,閃爍著晶瑩的波光,舒靜而安詳。我想,這默默流淌的淮河,也肯定經歷過許多曲折和不幸,這蛇行的河道,陡峭的河岸,不就是它與困厄搏斗留下的珍貴紀念么?它那純潔、平靜的心靈之波,永遠流淌在它的痛苦之上。
由此想開去,我仿佛暗中受到一種啟迪,無生命的河流固然能夠容納并且消釋一切痛苦,那么,充滿創造活力的人,既然一生不可能廓然無累,就應該順利時不驕矜、浮躁,失意時不頹廢、消沉,堅定、愉快地走完自己的人生。
面對著蜿蜒東去的大河,我深深地吁了一口氣。然后默默地沿著河堤行,最后在一棵老柳樹下坐定。我盡量使自己的心情平靜一些,讓記憶去追回那已經逝去的美好時光。
八年前一個春暖花開的夜晚,我和我的前妻曾在這兒初會,倆人席地而坐,望著滿天的繁星和面前的河水,彼此傾吐著內心的隱秘之情。后來,我們結了婚,有了孩子,朝朝暮暮,常來河堤上散步,在這老柳樹下小憩,生活充滿了歡樂。可是,天有不測風云,不久,罪惡的病魔突然劫走了妻年輕的生命,留給我與孩子的只有悲痛和孤獨。
在經歷一段以淚洗面的日子之后,芳突然走進了我的生活。她的到來。使一個個寂寞、冰冷的日子變得快樂、溫暖起來,我們都各自慎守著職責,你謙我讓,禮來義往,和諧得可以。遺憾的是,芳不能理解我對前妻的思念之情。當我把這棵老柳樹下曾經發生的事情告訴了她,她竟然連淮河這方美麗的景觀也固執的放棄了。妻啊,你難道就不能多一份寬容、理解嗎?
在我被幽思緊緊纏繞的時候,前方的河堤上出現了一個嬌小的身影,蹣跚著向我走來。憑直覺我知道,那肯定是尋找我的妻子。說不清為什么,我突然感到自己象一個做錯了事的孩子,無處可藏了。
妻子來到我跟前,默默注視片刻,然后從布包里取出兩打火紙,喃喃地說:“文,這紙,是我從夜市上買的,……”
我顫抖地接過紙,虔誠地鋪在老柳樹下,掏出火柴,連劃三根都被風撲滅了。妻見狀索性解開衣襟,蹲在一旁為我遮風。第四根,嚓的一聲,著了,紅紅的火苗舔著紙頁,化作一縷縷淡藍色的云煙,隨風飄散而去。此刻,化不開散不去的,是我對妻的一腔濃情。
【鑒賞】:
早逝,是一件令人遺憾和悲痛的事情,更何況是亡妻之憾。八年的共同生活使“我”全身投入對前妻的恩愛之中,愛情的結晶令“我”高興和安然,“我”沉浸在幸福的感覺之中。不料,病魔奪去妻的生命,“我”的心被撕扯得粉碎、“我”無奈地面對這殘酷的現實。沉默中飽含著淚水,孤獨、痛苦的靈魂在時光的旋渦中傾斜飛轉。
生活的節奏是多變的。不久,生活開始變得快樂和溫暖。芳進入了“我”的生活,芳是好妻,只是不能多一份理解。“我”心里暗暗有些怨她,怨她不能多些寬容;怨她太刻薄。在“我”精神世界里祈盼著芳的寬容和理解,卻又念念不忘前妻。
矛盾的心態在文中體現的充分、淋漓。終于,芳帶著火紙來到了堤岸,“我”頓然悟出自己的錯誤,對別人刻薄不是芳而是我自己。望著芳手中的火紙,一腔濃情油然而生,化作青煙的火紙將過去的一切都熔盡,留下的只有心靈間相互的震顫和深深地溝通。
全文感情真摯,構思獨特。稍嫌模式化。作為文壇新作已屬難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