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鄉“變形計”,改變了兩個拍短視頻的年輕人-人生
到杭州的第20天,任海龍在6平方米的出租屋里醒來,時間指向10點。他的枕邊放著兩份打印出來的“直播帶貨”注意事項,重點字句都被黃色記號筆圈出來。
最近,任海龍經常晚睡晚起,他對這樣的作息并不習慣。一個月前,他還是大連船廠的打磨工,從早上7點到晚上7點,穿厚重的勞保服,戴防塵面罩,臉上手上布滿鐵塵。這樣的日子,任海龍過了兩年。
兩年里,任海龍還有另一個身份:短視頻創作者,他那條“如果每天都能賺300塊,我就帶姑父去旅游”的視頻在2023年被媒體轉發。如今,他在抖音有一百多萬粉絲。
任海龍從小在姑父家長大,當兵五年,工作四年,他一直在外漂。遠在河南新鄉的姑父,只用老年機,并不知道任海龍有多紅,也不知道他辭職到杭州學直播帶貨。
和在城市打拼的任海龍不同的是,一年前,大學生王曉楠回到河南安陽滑縣的老家,拿起了手機,對準了房前屋后,記錄自己和父親的生活。
村里的年輕人都出去打工了,聚在村口的老人不知道王曉楠在拍什么,親戚們一開始知道她回家做短視頻,覺得不靠譜,叮囑曉楠的父親王云坡“別讓孩子走歪路”。
王曉楠在抖音上叫麥小登,寓意“好的收成”。如今,她有了三百多萬粉絲。年關將近,中央電視臺到滑縣拍當地特色的木版年畫,麥小登和父親成了家鄉的代言人。
2023年,兩個拍短視頻的年輕人,都選擇換一種活法。或者說,他們想辦法,讓世界重新認識了自己。
被忽視的小孩
任海龍的父親也在大連船廠做打磨工。任海龍本不打算說自己辭職的消息,但走在路上撞到了,“就說了句,我不干了,要去杭州,他也沒說什么。”
因為學習不好,任海龍17歲就去了遼寧丹東當工程兵。退伍后,他攢了一筆錢回老家,買了兩層樓的二手房,總不能老是在姑父家住著。
正當任海龍要裝修的時候,從小玩到大的好朋友遇到難處,找他借錢。從一百兩百,到幾千幾萬,任海龍還以自己的名義幫朋友貸款,借出去了十幾萬。“他有老婆、孩子,如果家人知道他欠那么多錢,家都要散。”出于對兄弟的信任,任海龍幫忙到底。
然而,后來朋友陷入賭博,失信無力償還,擔子落到了任海龍身上,他得打工還錢。2023年,經人介紹,他到了大連船廠。
打磨對技術要求不高,但環境惡劣。盡管有防護,鐵渣還是會濺到眼睛里,導致發炎。但任海龍需要這份收入“不錯”的工作,“一天差不多250塊,加班的時候多拿一些。”
翻開任海龍以前的視頻,他拍下泛紅的眼睛,自己上藥止不住眼淚,把脫下的衣服洗了好幾遍,還是渾水一攤,他還擔心被面罩勒到的皮膚無法復原,回家過年不好交代。他對自己說:“任海龍,你永遠不要忘了在這里受到的苦。”
王曉楠一出生,母親就離開了家,再也沒有回來,王云坡靠著種地把她拉扯大。王云坡在家排行老二,兄弟姐妹相繼離開村里,去城市生活,他帶著年邁的母親,和女兒守著兩間老平房過日子。兩年前,母親去世,女兒在鄭州,只剩王云坡一人。
高考那年,王曉楠出車禍少考了一門,最后成績不理想,只能上三本學校。報專業時,家人希望她學會計,好就業,但她有自己的想法,瞞著大家報了新聞專業。她揣上300塊跑到鄭州,打工賺學費。
從高中到大學,王曉楠在班里和家里,都是最不起眼的孩子。姑姑、伯伯家的孩子,成績都很好,上的是北大、復旦。
2023年畢業后,同學們相繼找到工作,王曉楠還在徘徊,她覺得自己有點任性,是不是當初的選擇錯了?
后來,父親生病的消息傳來。到鄭州治療后,王云坡被切除一個腎,不能干重活,需要人照顧。王曉楠沒來得及規劃未來,陪父親的時間卻多了起來。
打開一扇窗
拍“300塊”視頻前,任海龍剛還清了貸款。視頻火了,越來越多人知道他的小心愿,上萬條評論。任海龍一條一條看過去,看到眼熟的昵稱,會一一回復,“他們算是鐵粉,人家關心你,你總要有所表示”。
對于任海龍而言,拍短視頻,就像寫日記一樣。沒有濾鏡和特效,他對著手機喃喃自語。十塊錢就能管飽的盒飯,船廠下班路上的夕陽,集體宿舍里的對話……都是他的素材。
偶爾,任海龍鞭策自己早睡多看書,粉絲們成了他的監工,有時候刷視頻熬了夜,他對著鏡頭反思,大家在評論里安慰他:“沒關系,宛如看到了自己。”
越來越多的陌生人涌入他的生活,他也對這些陌生人充滿好奇。
11月,任海龍辭職。他搶到了200多塊的機票到了杭州,花700塊租了一個單間。過年前,他給自己三個月時間,去學一學新東西。
如果父親沒有生病,王曉楠不打算回老家,也不會全職做短視頻。
王云坡病后,家里需要開銷,每個月的醫藥費從一兩千不斷上漲。后來,病情有反復,她帶父親到北京看更好的醫生,需要更多的錢。王曉楠不得不逼著自己,想辦法改變現狀。
結合自己的專業,王曉楠想到了短視頻。那會她在做外賣創業,給自己定了個“外賣女孩”的人設,她拍了一段時間,發現不對勁,“不能為了一個題材去拍視頻,我的生活是什么樣的,那就應該怎么拍。”
陪父親的時候,王曉楠會拍一些和父親的生活片段,發到網上,有人在評論里說“爸爸像梁朝偉”,也有人覺得父女倆的河南話互動很好玩。受粉絲們的啟發,王曉楠心想:也許可以拍這類活潑的故事類短視頻。
2023年末,王曉楠搬回農村老家,一邊照顧父親,一邊拿起手中的相機,開啟了短視頻創業的路。沒有腳本,每天房前屋后都拍,白天拍完,晚上剪輯發布,王曉楠過上了把熬夜當飯吃的生活。
隨著粉絲越來越多,王曉楠發現生活有了一些變化。
村里人刷抖音刷到了麥小登視頻,拿著手機問王云坡怎么回事,也開始有人叫王曉楠網紅,還有許久不見的中學同學聯系她。
如今,王曉楠與平臺簽了合約,有一筆固定的收入,再加上商業廣告的合作,每個月有兩三萬塊的收入。在她看來,高三畢業拿著300塊賭氣出門打工學新聞的自己,做了一個正確的決定。
有苦也有甜
在杭州,任海龍頻繁地聽到一個叫“需求”的詞語,任海龍對此一知半解,他本以為“到了杭州,就可以立刻直播帶貨”。
正當任海龍苦惱的時候,抖音結識的朋友陶濤夫婦主動聯系了他。針對帶貨流程以及可能出現的問題,陶濤畫了思維導圖,給任海龍參考。他們還把年末關于年貨節的直播資源,介紹給任海龍。王曉楠前段時間也收到了廣告合作的需求。
2023年,從鄉村到城市,船廠打工人任海龍換了一種活法,在陌生的世界里捕捉到了微光,看到未來的可能性。從城市到鄉村,95后女孩王曉楠換了一種活法,給過去的自己一張滿意的答卷,她牽著父親的手,走得更加自信。
哪怕來年依舊會有很多不確定,但他們已經在縫隙里看見了光,他們自己也開始散發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