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暮到家·蔣士銓》原文與賞析
蔣士銓
愛子心無盡,歸家喜及辰。
寒衣針線密,家信墨痕新。
見面憐清瘦,呼兒問苦辛。
低回愧人子,不敢嘆風塵。
蔣士銓是清乾隆時著名戲曲家,在詩歌創作上直抒胸臆,不依傍古人,自成一家,當時與袁枚、趙翼齊名,號稱“江右三大家”。
這首詩作于清乾隆十一年(1746),其時他還沒有功名(乾隆二十二年進士),正在各地周游,歲暮回家時,母親對游子無微不至的關懷愛護,從各方面給詩人以深切的感受,詩人用樸素的語言,細膩的刻劃,使神情話語,如見如聞,真實感人。
詩人在外游歷,忽然收到一包寒衣,打開一看,只見針齊線密,就知道這是慈母親手縫的。“慈母手中線,游子身上衣;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孟郊《游子吟》) 一片深沉的母愛,都縫進這一針針一線線之中去了。又不斷地收到了“家信”,一封封都墨痕猶新,原來是年關將臨,慈母在不斷地、急切地呼喚游子早早回家團聚。
母愛這強大磁場,透過“寒衣”、“家信”,吸引著游子的心靈,游子不但從物質上,而且從精神上體察到慈母的一顆拳拳之心,“愛子心無盡”,這一主題就自然地突現了出來。游子有感于此,急匆匆地趕回家來,以免慈母惦念、失望。幸喜剛剛趕上了年節良辰,以慰母親的心。
從事件發展順序來看,應是先收到“寒衣”,再接到“家信”,然后感到“愛子心無盡”, 于是急忙“歸家”。可是詩人不這么平鋪直敘, 而是用倒裝手法,把感受最深的感情的焦點提到前面來,把話題加以突出,于是一開頭就點明了籠罩全詩的題旨,然后再層層剝入,意味深長。
從寫作角度看,先從母及子,再從子及母,然而始終以母為主,這一反復,把母愛這一中心挖掘得更為深透。
下半首是寫游子踏進家門時的情景:慈母一見面,就憐惜兒子“清瘦”了。“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的旅途勞頓,客居異地,無人照料的不適,都是這“清瘦”兩字的潛臺詞,所謂“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時難”。慈母最關心的就是兒子的身體,這種最自然、最真切,也是最深沉的母愛,就從這“憐清瘦”中涌現了出來。詩人善于捕捉一剎那的、細微的典型細節,收到了“窺全豹”的藝術效果。
“見面”第一件事、第一句話就是“憐清瘦”,因為“清瘦”,所以進而再“呼兒”細細地“問苦辛”。瑣瑣碎碎的、細枝末節的種種“苦辛”的情狀,都是母親所十分關切的,透過這些細細的詢問,慈母之愛一縷縷地向詩人襲來。
于是引起了詩人的反思:作為人子,該如何報答慈母的深恩?只有低頭徘徊,慚愧自己沒有盡到奉養雙親的責任,拋下了父母,離家遠游。想到這里,再也不敢在慈母面前嘆息自己旅途的勞苦了。這樣就從更深的層次上表達了離別的怨苦,從歸家寫離別,構思奇絕,使人耳目一新。
詩人善于從日常生活小事的真實、細膩的描寫中,揭示深厚真摯的人性美,用平實質樸的,如道家常的話語,不加粉飾的白描手法,表現出家庭中慈愛和順的氣氛,和母子之間真摯復雜的感情。母子之間的感情交流通過雙方的交叉反復得以透視,如聆其聲,如見其神。清新灑脫,直抒所見,不囿于古人,不事于雕琢,如《韻語陽秋》所說:“李白云: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平淡到天然處,則善矣!”
蔣士銓能在歷代詩家奇峰迭出之后,創造出這種平淡而深沉的境界,正所謂“作詩無古今,欲造平淡難”(梅圣俞語),在清代詩壇上確是奇葩一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