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豐歌《蘭州的泉》
蘭州有泉。不僅有,且集中,五眼泉成弧型分布在同一座山上。泉不大,名不小,能與漢朝一位叱咤風云的少年將軍有淵源,能將一座山以泉的名義來命名,可見那泉在蘭州人心目中有多重的分量。
在蘭州這座地處黃土高原腹地、常年干旱少雨的城市,因一條河穿城而過,又因五眼泉鄰城而居,便少了幾分苦焦與滄桑,多了幾分潤澤與靈氣。蘭州,還因這幾眼泉而增添了幾分歷史厚重感和濃郁的文化氣息。因泉而命名的“五泉山”,毫不客氣地分了皋蘭山的一杯羹,將皋蘭山北麓納入自己的麾下。因泉而衍生的“五泉山公園”,林木蔥郁,古廟眾多,形成以儒為宗,釋道兼容,儒釋道三教和諧共處的宗教格局。“水繞禪林左右連,蕭蕭古木帶寒煙”的五泉山,便成為人們朝圣禮佛、參禪悟道、鍛煉休閑、探古尋幽的好去處。
而那位為蘭州找出泉水的功臣,被雕塑家那雙靈巧的手塑成高達數米的雕像,身著鎧甲,腰懸寶劍,胯下戰馬,雙手抱拳,威風凜凜地站在五泉山公園進門的廣場上,似與游人打著招呼,守護著蘭州城的蕓蕓眾生。他就是西漢赫赫有名的驃騎將軍霍去病。傳說霍去病帶兵西征匈奴途徑蘭州,長途跋涉、饑渴難耐的士兵在皋蘭山下休息,卻找不到飲用水,黃河水又不能直接飲用,正當大家四處尋水而不得之際,霍去病用馬鞭在地上戳了五下,于是奇跡發生了,地下很快冒出五眼清冽的泉水,解決了將士們的飲水問題。霍去病的大軍養精蓄銳后向西進發了,那五眼泉水卻留了下來,滋潤著蘭州的土地,造福著蘭州的百姓。
但傳說與真相,有時總有著一定的距離。有人說霍去病根本沒到過蘭州,而且引經據典,言之鑿鑿,說公元前121年霍去病遠征匈奴時,是從今天的甘肅臨洮出發,過焉支山,與匈奴軍隊鏖戰于今甘肅省張掖地區高臺縣北的合黎山。合黎山古稱皋蘭山,與蘭州的皋蘭山相距數百公里呢!且蘭州的皋蘭山大約在北朝的時候才如此稱呼,與霍去病沒任何瓜葛。聽到這話蘭州人心里總覺得有些不爽,就像滿身衣服被人突然剝光了似的。但真相往往就是這樣,有時是平淡的,有時還是冷酷的。那就是蘭州的皋蘭山的確沿用了張掖皋蘭山的地名,連霍去病揮鞭戳泉也是將《水經注》中梁暉的故事嫁接而來。當然,梁暉的故事也是傳說而已,是當不得真的。這就與歷史的真實南轅北轍,相距甚遠了。于是我們寧可相信傳說,保留心中的那份美好。就像蘇東坡在湖北黃州赤壁寫的那首膾炙人口的《念奴嬌·赤壁懷古》,雖然并非赤壁大戰的發生地蒲圻赤壁,但人們卻不忍割愛,便把他抒發思古幽情的赤壁稱之為“文赤壁”。就像《三國演義》中關云長溫酒斬華雄搶了孫堅的功,單刀赴會盜了魯肅的名,但并未影響他在人們心目中的英雄形象。人們要的是名人的名氣,要的是文藝作品中那份藝術感染力,至于真相,已沒必要深究了。其實,在全國各地,借神話故事、民間傳說、名人軼事來提高知名度的旅游景點有很多,不過是為了提升文化內涵,增加宣傳噱頭,引起人們的好奇心,吸引大家來此旅游,借機發展當地經濟而已,何必非要用歷史來正本清源呢!反正蘭州五泉與霍去病已緊密聯系在一起了,這是不爭的事實。更有趣的是,戰亂年代的霍去病,為使平民百姓免受生靈涂炭之苦,東征西討。和平時期的霍去病,在五泉山公園又被人賦予了郎中的角色,刻在雕塑底座上的名字,據說用手摸一摸,就能袪除身上的病痛。于是許多人來到這里,都要用或枯燥、或柔軟的手摸摸他的名字,圖個“去病”二字的吉言,求得一份心靈的安慰。他們并不在乎,霍去病本就是一位英年早逝的英雄。
五泉名為蒙泉、掬月泉、摸子泉、甘露泉、惠泉。泉名有傳統文化,有浪漫情懷,有感恩之心,有對幸福的企盼。
蒙泉和惠泉,分列公園東西兩邊上山的必經之地。摸子泉、掬月泉、甘露泉,則高居公園半山腰,略成一字形排列。從公園東邊石磚鋪就的小道上行不遠,便有一亭闖入眼簾,亭中一石碑,上書紅色“蒙泉”二字。旁一泉,不大,直經約三尺左右,水深不足一尺,呈圓形,井壁石塊砌就。泉水清澈見底,井壁有苔蘚幽綠,池中有小魚悠游,水面有落葉飄浮。此泉源頭在山上稱之為東龍口的懸崖之中,呈飛瀑流下。因此處山陡路窄,后人以卦名命名為“蒙泉”,寓意東谷山下有險之意。沿蒙泉上行不遠還修有“八卦臺”,將依山就勢潺潺而下的溪水引入八卦臺中,形成一處新的景觀。那溪水從八卦臺流下,部分滲入蒙泉,部分沿旁邊水渠匯入下面荷花池,澆灌著一池芳荷,滋養著一池錦鯉。蒙泉清純甘冽,據說用蒙泉水泡茶,茶味醇正而香濃。明人李文曾有詩贊美蒙泉:“上人邀我烹新茗,水汲山中第五泉。”只是如今人們早已飲上了自來水,那泉便成一處供人觀賞的景點了。
從公園西邊石經上行不遠,便有一橋,名企橋,旁一泉,名惠泉,泉圓形,是五泉中最大的一眼泉,直經約六尺左右,水深兩尺有余。來自山腰西龍口的溪水瀟瀟灑灑奔流而下,在惠泉上面形成兩個較大的水潭,水聲淙淙,嘈嘈切切、叮咚之聲不絕于耳,如大自然彈奏的一曲天籟之音、時代交響。惠泉倒影著日月星辰和周邊蔥蘢的樹影,若一幅濃墨重彩的工筆畫,隨季節變換著不同的色彩,卻水明如鏡,波瀾不驚,似山中隱者、得道高人,大有“榮辱不驚,看庭前花開花落;去留無意,望天空云卷云舒。”的淡定與閑適。但此泉多年來都是當地居民的主要飲用水,且灌溉著周邊的農田,因有惠于民,被人稱之為惠泉。一眼泉,將入世與出世的哲理詮釋得淋漓盡致。
摸子泉位于半山腰地藏寺曠觀樓下摸子洞內。沿寫著“摸子泉”牌匾的門進去,便是幽暗的洞穴,進深約三丈有余,頭頂雖有四只燈泡照著,仍感逼窄壓抑,洞內透著幾許神秘。兩側石壁上鑿有一尺見方的佛龕,不知當年供的什么佛,有香火熏染的痕跡。如今已無佛像,只留下佛龕靜靜臥在石壁中。至洞盡頭,再下幾級臺階,就到了泉邊。泉呈方形,水不深,因泉邊無燈,光線昏暗,水中景物看不真切。以前寺內僧人在泉中置石子和瓦片,說求子者摸到石子生男,摸到瓦片生女。可能防人作弊,泉邊才故意不設燈光,賭求子者的運氣吧!摸子泉大門兩側書蘭州近代學者劉爾忻所撰楹聯:“糊糊涂涂將佛腳抱來求為父母;明明白白把石頭拿去說是兒孫。”也許曾經有人對此信以為真,劉爾忻先生才撰此聯予以諷刺勸導吧!雖然如今許多游人到此仍要到泉中摸出一顆石子或瓦片來,更多的是將此作為游戲娛樂而已。
出摸子泉向西緊鄰掬月泉。沿圍墻一梅花形門洞進去,便是一小院,院中有一棵碩大的臭椿和幾棵松樹,還有一立于石臺的黑色觀景石點綴其間,對門山墻刻著“明月出天山”幾個魏碑大字。此句出自李白詩《關山月》首句。但此“天山”顯然非李白筆下的“天山”,應為“天邊的山”似乎才契合掬月泉的意境。小院西側緊鄰文昌宮墻角有一個半月形廊亭,廊亭內便是掬月泉。掬月泉寬約尺許,深約五尺,形如井狀,此泉為五泉山在月出東山之時得月最早之處,尤以中秋之夜,月影直投泉心,如掬月盤中,故名“掬月泉”。賞掬月泉,自然中秋之夜最佳,最不濟也得春、夏、秋三季方能見一池泉水,水中亦可觀日觀月觀星辰。至冬,那淺淺的泉水亦凝結成冰,不僅無法掬月,想觀月也只能仰頭望天了。廊亭靠山根處有一扇形小窗,窗外擺有大理石雕的一圓月造型圓盤,鐫刻著唐朝詩人于良史的《春山夜月》一詩。常有游人搖頭晃腦念那圓盤上的詩:“春山多勝事,賞玩夜忘歸。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滿衣。興來無遠近,欲去惜芳菲。南望鳴鐘處,樓臺深翠微。”因字是狂草,好多字不認識,便讀得磕磕巴巴,甚至將許多字讀錯,卻并不影響游人的雅興,反惹得同行的人陣陣開懷大笑。五泉山公園本就有寺院佛閣、棧道廊亭、樹木花草,借用此詩來形容人們到掬月泉賞月游玩的心情的確是十分貼切的。一首《春山夜月》,成了掬月泉的點題之作,不得不佩服設計者的匠心獨具。
甘露泉在清虛府內西南角山崖邊,是五眼泉中地勢最高的泉。據說此泉明代時因水量充沛,飛珠濺玉,稱為漱玉泉。清中葉后,泉流逐漸變小,卻久雨不淫,大旱不干,因所處地勢較高,便于祈求天降甘露,遂改為甘露泉,民間有“天下太平,則天降甘露”之說。如今泉上建有六角亭,上書“甘露泉”三字,靠地面亭壁刻有松、蘭、竹、牡丹等圖案。那泉亦成六邊形深入亭下七尺左右,泉水亦較淺,泉中沉浮著一些人們扔的錢帀。不知是為了祈求它為干旱少雨的蘭州多降甘霖,還是感謝它帶給人們的甘甜。甘露泉是否喜歡這樣的感恩方式卻不得而知。
蘭州五泉若論賞景,實在不算奇觀,就像北方的漢子,憨厚、樸實,難以驚艷人們的眼眸。與泉城濟南那七十二泉相比,更是小巫見大巫了。濟南的泉,可是能在一片湖中汪洋恣肆地噴涌而出的,如剛煮沸的一鍋開水,到處噴涌著水花,像一朵朵盛開的蓮。當然也有從大地突然冒出的,讓人猜不著它的源頭究竟藏于何處,就這樣咕咕不絕地涌出地面。蘭州的泉,無論數量、規模和氣勢,都無法與濟南的泉相提并論。但在地處黃土高原的蘭州,這五眼泉雖然顏值不高,卻有著美麗的傳說,且若干年來,都是蘭州人的生命泉、幸福泉。在蘭州人心目中,自然有著神圣的位置。
五泉山公園,亦因五眼泉的傳說而成為蘭州一張靚麗的名片。
作者簡介:劉豐歌,本名劉國美。從軍30載,系甘肅省作家協會會員。1992年涉足文學,在《光明日報》《解放軍報》《解放軍文藝》《中華散文》《飛天》《散文選刊》等報刊發表作品,曾獲軍內外文學獎10多次,有數十篇作品被報刊網絡轉載并被收入多種文學作品集。出版散文集《踏歌而行》,并獲武警文藝二等獎,小說集《吹響竹笛》獲武警文藝三等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