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謹之《一個“未遂”菜農的致敬信》
樂義大叔:
您好,請允許我這么冒昧地稱呼你。
對于怎么叫你,我糾結了很久。我知道你有很多閃著金光的稱號:壽光縣三元朱村黨支部書記、全國勞模、十六大黨代表等等,但這些光芒四射的稱謂都不足以表達我此時此刻的心情。因為,我是一個“未遂”的菜農。從一踏進三元朱村,那空氣中洋溢著的青菜之香就異常敏感地挑動著我久違的味蕾和思緒。我感覺與你有著天然的親近感。
樂義大叔,我是桓臺縣荊家鎮陳橋村人,我們那個地方種植蔬菜的歷史十分悠久,魚龍灣的藕、東孫莊的韭菜和俺們村的實心芹菜當年遠近聞名。去年,我娘給了我媳婦一包生菜種子,說是我姥娘活著的時候傳下來的,千叮嚀萬囑咐要在院子里種上,我娘今年已經87歲了,我媳婦一直搞不清這生菜種子到底傳了多少年。
1957年2月19日,全國首屆農業展覽會和全國首屆農業勞動模范表彰大會在北京召開,我們村榮耀高級農業合作社的社長陳公祥作為全國農業勞模應邀參加,并受到黨和國家領導人的親切接見。在那次農業展覽會上,陳橋芹菜為桓臺贏得了榮耀。
那是個初春,天還很冷,北京的天空似乎還飄著雪花。那個時候北方還沒有您發明的冬暖式塑料大棚,能見到綠油油的青菜是十分難得的事情。
陳公祥小心翼翼地打開一層又一次的棉被,一捆翠綠、鮮嫩、高碩的芹菜呈現在代表們的眼前:這么新鮮的芹菜啊?這么綠啊?剎那間晃暈了所有人的眼睛,也因此,陳公祥受到了周總理的接見。
1957年底,陳橋實心芹菜和章丘大蔥等一起被收入《山東省名產蔬菜介紹》。
在我的記憶里,家鄉種芹菜是帶有傳奇色彩的。
為了保溫,種植芹菜時要先挖溝,菜畦比地面低30厘米,這樣可以借助地溫保暖。四周用土夯墻,北高南低,只有中午冬陽高照的時候,才把蓋在上面的“毛公苫子”揭開,“毛公苫子”就是用蘆葦的穗子做成的苫子,穗頭朝外,中間用木棍壓住蘆葦的稈,用麻繩縫起來,保暖性能非常好,是當年我們家鄉種韭菜和芹菜的必備之物。那時候,村東頭是大片的蘆葦地,后來學大寨,鏟了蘆葦改種糧食。現在,“毛公苫子”在家鄉已經成了稀罕物。這樣做一是光照的需要,還能讓芹菜接觸到新鮮空氣。芹菜要經常澆水,冬天剛出井(那時候地下水位很高)的水溫大約15℃,澆水一個重要作用就是保溫。春節前后,生產隊開始“拔”芹菜,要帶根一起拔出來,打好捆,砸開冰窟窿,將芹菜放進去,隔夜撈出,芹菜越發青翠欲滴,緊接著控水打包,開始趕集賣芹菜。那個時候冬天的新鮮蔬菜很少,因此,陳橋芹菜備受歡迎。
然而,歷史就像我們家鄉早已消失的孝婦河一樣,在我們村口拐了一個彎。
1983年,生產隊的菜園子和大田地一起分給了家家戶戶,我家也分了8分菜地。從我記事,我娘就一直在生產隊的菜園子里干活,是公認的種菜能手,自然,我家的菜地要比一般人家長得好。
但是,和很多人家一樣,產銷脫節,菜地里的菜沒人賣,很多都爛在地里了。生產隊那會,能給出去賣菜的人大都和生產隊長沾親帶故,一般人是沒有機會沾邊的。一分地,問題來了,家家戶戶缺少賣菜的“買賣人”,菜地里的葫蘆都爛在地里,一分錢一斤都沒人要。
那年我讀高三,高考一結束,感覺戲不大,就開始打譜干點兒啥。其實不用打譜,擺在我面前的只有一條路,就是和我爹和大哥一樣去干建筑隊,也就是現在的農民工,那時候不這么叫。收完麥子,我和一個同學就去了濟南天橋鋼窗廠,這是我第一次到濟南,干了不到一個月,說啥也不干了,我和同學打鋼筋圈梁,同學把鋼筋搭在了高壓線上,差點兒把命交代了。
“回家,餓死也不干建筑隊!”我現在還記著當時在天橋上發的誓。
回到家,我娘就說,你去賣菜吧,你看菜地的葫蘆都長瘋了。
從來沒有想過賣菜,也不會賣。
樂義大叔,你知道的,賣菜不僅僅是體力活,更是技術活,要靈光才行。很多人不知道,那時候沒有電子秤,是桿子秤,賣菜需要有很強的心算能力,2斤3兩蔥,1角3分1斤,蔥稱完了,張嘴就得告訴人家錢數:2 .99元。
不會也得干,總不能在家吃閑飯。于是找了兩個“志同道合”的“伙伴”開始了短暫的“賣菜”之旅。
在自行車后座放上柳條編的“垛簍”,下午把菜地里的菜裝好,每次不超過150斤,再多,自行車壓不住就沒法騎了。晚上早早地睡覺,凌晨3點出發,趕四集。當時常去的地方有長山、周村、鄒平、孫鎮、焦橋、高城、博興,鄒平去的最多。
平時還行,一到雨天就遭罪了。那時候我們村還不通公路,都是土路,一下雨,根本沒法走,可又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地里菜爛了,還得去賣。
記得又一次,雨連續下了好幾天了,我們三人借來了牛車,冒雨把西葫蘆和自行車運到公路上,摸著黑、頂著風、冒著雨向鄒平方向趕,到了鄒平才凌晨2點,又累又乏,在鄒平縣城一個有屋檐的門前躺下,雨滴不停地往身上澆,渾身沒有一點兒干的地方,就這迷迷糊糊地期盼著天明、期盼著出太陽。
蒙蒙眬眬的被人罵醒,原來是睡過去了,影響了人家出門。
還好,因為是雨天,菜上得極少,我們的西葫蘆賣了個好價錢,1角8分錢一斤,是被鄒平南面山上雷達站買走的,但是要求我們要送到山上去。馱著菜上山是非常難的一件事,后面重,自行車往上翹,根本無法走,只好三人推著一輛自行車,往山上一步步地挪。
時過境遷,現在每次路過鄒平,還不由自主地看看那座山上的雷達,賣菜的往事又一次涌上心頭。
樂義大叔,不好意思,啰嗦了這么久,還沒有說到正題,我只是想把我的背景向你交代清楚,以便我們爺倆更好的交流。
隨著形勢的變化,家鄉人對種菜產生了動搖。越來越多的人走向城市,成為建筑大軍的一員。
1985年3月5日上午10時10分,在人們期盼的目光中,一輛專列徐徐駛進索鎮火車站(現桓臺火車站)。車門開處,身材高大、滿面笑容的彭真同志走了出來。在此迎候的桓臺縣負責同志走上前去,熱烈歡迎這位德高望重的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家來到祖籍。
時任縣委書記的徐學漢同志握著彭真同志的手說:“全縣人民都盼著您回來看看,我代表全縣人民歡迎您!”
彭真同志高興地說:“請轉達我對全縣人民的問候,向全縣人民問好!”
當得知桓臺縣1984年僅建筑業一項就收入6900萬元,人均160多元時,彭真同志高興地說:“不錯。”
縣委負責同志提出請他題詞留念,彭真同志欣然答應。
1985年3月27日,第六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第三次會議在京召開。彭真同志在主持會議的百忙之中,為桓臺縣題詞“建筑之鄉”。題詞寫在宣紙上,為豎幅,幅長37厘米,寬22.5厘米。
從此,“噸糧縣”漸漸被“建筑之鄉”的光環所籠罩。人們大都認為種菜發不了家,還不如去外面闖蕩一番。到了90年代,桓臺已經很少有人種菜園子了。
到了1993年,桓臺縣被山東省政府授予“建筑之鄉”稱號,從此,桓臺大地上已經看不到菜農的身影。
樂義大叔,我們爺倆還真有點兒緣分呢。
現在才知道,當年你和村里的7名黨員骨干、種菜把式到了遼寧省瓦房店找到韓永山取經學習的時候,我就在大石橋39軍當兵,距離瓦房店一步之遙。我們有時候到駐地房東家串門,也發現了很多家都在院子里扣大棚,但是作為一個菜農的后代,竟然沒有引起重視,這就是和你的差距,干什么都得用心,用心發現,用心去做。
樂義大叔,你的執著不僅僅感動了韓永山,更感動了我,感動了無數的人。半個月后,你與12名黨員干部提著土特產,第二次又去了瓦房店。見了你們,韓永山打了個愣:“又是你們,還來干啥?”同去的伙計們這次才說你是村支書。你的真誠感染了這個東北漢子:“老哥,真沒見過你這樣當支書的。單憑你為鄉里鄉親辦事的這股勁兒,我也要教給你!”
萬事開頭難,要想讓鄉親們的腦子拐彎更是難上加難。
“寒冬臘月燒煤都產不出黃瓜,不生爐子光曬太陽能曬出菜來?鬼才信哩。”
鄉親們的態度,你看在眼里急在心里。麥收前后那段時間,你天天晚上開黨員干部會。你說:“咱們都是黨員,黨員干部是干啥的?帶頭的!全村老少不都指望咱們嗎?這個風險咱不擔誰擔?”當時黨員干部也有想不通的,會開了幾次就是形不成一致意見。后來你一拍桌子:除去年齡大的、身體不好的,黨員干部都要帶頭建大棚。不扣大棚的,黨員開除黨籍,干部撤職。話雖然這么說,但是你心里清楚,一個村支部書記,怎么能開除人家的黨籍、撤銷人家的職務呢?你心里很清楚,這么說,也就是嚇唬一下大家而已。
到了第二天早上,團支書徐少華的母親就找上了門來,她是你的一個遠房表姐。
“他舅,少華不種大棚行不行?”表姐一臉的不高興。
一看到表姐興師問罪, 你也來了氣:“你不扣,行。少華不扣不行。”
“不扣有什么罪過?”
“不扣不能當黨員,也不能當干部!”
你還沒說完,表姐氣呼呼地扭頭就走。見此情景,你家俺嬸子有些擔心:“親戚里道的,紅了臉咋來往啊?”你很干脆地說:“不來往也得扣大棚。”
就這樣你這門出去那門進來,深一腳淺一腳,反反復復地做工作,最后全村定下了17個大棚。
樂義大叔,我發現你是個非常喜歡動腦子的人,你沒有比著韓永山的“葫蘆”畫瓢,而是根據三元朱村的實際情況進行了改進:你把墻體加厚到1米多,這樣,即使受凍層是七十厘米,也還有三四十厘米的保護層;你模仿老花鏡的原理,試著把兩個山墻一溜斜坡改為中間起高,增大了采光面,大棚的坡度也由25度增加到45度,增加熱量儲存;你采用了無滴膜,透光度由45%提高到90%;你把大棚方位定為朝南偏西5度。
那些日子你瘦了,黑了。白天干活,晚上還要開會。
一次討論小竹竿架黃瓜遮光時,一家人都難住了,一個棚的竹竿并排起來,遮蔭有17米長,大家商量了幾次都沒好辦法解決。晚上你回家后,怎么也睡不著,反反復復地尋思,忽然來了靈感:塑料包裝繩透光不遮陰,可以扯起來架黃瓜!你騰一下子就坐了起來,披起衣服就往外走,俺嬸子數落道:“種棚種瘋了,這么晚了還出去。”你話也顧不上說,急乎乎地跑出去,把大家叫醒,說了這個想法。大家覺得這是個門道,最后干脆跑到棚里試驗。這個辦法還真靈,用塑料包裝繩不僅不遮陰,還省錢,一分錢的塑料包裝繩能架兩棵黃瓜,而一毛二分錢一根的竹竿只能架一棵黃瓜。
1989年12月24日,三元朱村的第一批越冬黃瓜上市了,開秤每公斤20元,過了春節還不落價。村頭上,每天來買黃瓜的汽車排成一長溜兒。那些日子村子里像過節,天天喜氣洋洋。
樂義大叔,要說咱爺倆有緣還真是有緣分。
那天,在綠色的軍營里,我光榮地站在黨旗下莊嚴宣誓,我和你一樣成了黨的人。
誰也沒想到, 大棚戶發達了! 17個大棚平均純收入兩萬七。那年徐少華的大棚收入最高,賣到了3萬多元。少華他娘見了你有些不好意思,說:“二兄弟,俺沒想到扣棚能賺這么多錢!”這一年,三元朱村里一下子就冒出17個“雙萬元戶”。
老百姓最講究實惠。看到別人把錢揣進包里,沒建棚的人家都后悔,也都搶著建大棚。第二年,全村冬暖式蔬菜大棚一下子發展到144個,戶均一畝多。今天,三元朱村共建起大棚492畝,基本達到一戶一個“綠色銀行”。
樂義大叔,我現在發現,我們家鄉之所以放棄了蔬菜種植,其中一個原因是排斥新技術。我娘就是很有說服力的例子,她種了半輩子的菜,一直認為老辦法是最好的。這次回家,小院里的黃瓜已經結了小黃瓜,豆角長勢也挺喜人。還沒落座,我娘就念叨說:剛買了20斤黃豆,煮了后埋到地里,要不黃瓜不會這么旺。
壽光之所以蔬菜大棚發展這么快,與你愛琢磨事分不開。
1990年臘月廿三,國務院副總理田紀云視察三元朱時囑咐你:“你們靠科技取得了很好的效益,要在這個基礎上,向無公害蔬菜發展。”
啥是無公害蔬菜?怎么搞?你心里也沒底兒。但你清楚副總理交待的是一個發展方向。過了年,正月初九你就出門了。先趕到濟南,找到省蔬菜研究所,那里沒有這方面的研究項目。人家介紹你去了西安蔬菜研究所,可他們剛搞試驗,還不成熟,就又向你提供了信息:北京農科院的王憲彬教授是這方面的專家。你接著又跑到北京,找到了這位老專家。看到你一個普通農民,天南地北地跑,很受感動,說:“我這個項目已經試驗成功了,還沒得到推廣,你這個農民有眼光呀……”
王憲彬教授很熱心,在他的幫助下,1992年無公害蔬菜首次在三元朱村開發成功。不久,你們與新疆德農集團合作,成立了山東德農三元綠色農業有限公司,投資500萬元,建設無公害蔬菜生產基地2000畝。隨后公司以你的名字注冊了“樂義牌”蔬菜商標。
這些年來,在你的努力下,三元朱先后與中國農科院、山東農業大學等17個科研單位和大專院校掛鉤,長期聘請39名專家教授定期進行現場指導,幫助進行新品種、新技術的實驗開發,不斷提高大棚的科技含量。你和大家一起先后實驗成功了集大棚滴灌、模板護墻、電動卷簾、鋼架支撐、微機控制于一體的高標準大棚。還派人到日本、荷蘭學習蔬菜種植管理新技術,先后引進國內外26類150多個名優新品種,實驗推廣20多項新技術。1997年,三元朱與香港匯眾公司聯合成立了“魯光綠色食品有限責任公司”,進行蔬菜生產和加工。1998年與哈慈集團合作,投資1000萬元搞起了大棚保健菜試驗開發,生產的SOD西紅柿、SOD草莓、中華壽桃等保健蔬菜、水果,已進入了許多大中城市的超級市場。
樂義大叔,這些年你為了推廣大棚技術,操碎了心,跑斷了腿。
1989年底,村里剛摘完第一茬黃瓜,有人就來找你:“樂義啊,你受了這么大的累,是為了讓咱老少爺們掙錢。這技術咱得先封鎖它三年,等咱村里‘發’起來再說。”
沒過幾天,縣委書記王伯祥來了,他說:“你當村支書為三元朱負責,我當縣委書記,要為全縣人民著想。把你們的技術貢獻出來,在全縣推廣,怎么樣?”
王書記的話,深深觸動了你。你知道:一個村富了不算富,老百姓都富了才算富。現在全國的城鄉居民吃菜難,全國的農民兄弟不富裕。自己是共產黨員,就要響應黨的號召,走共同富裕的道路。于是,你拿定主意:一定要把這項技術推廣出去,讓農民朋友都富起來。
說來也巧,1990年大年初四,當時的國務委員、國家科委主任宋健來到了三元朱,冒著雪,興致勃勃地看了剛剛試種成功的蔬菜大棚。走時他對你說:“你們要把這項技術向全國推廣,解決各地區吃菜難的問題……”
國家領導人的囑托,更加增強了你推廣大棚種植技術的信心和決心。
就是這一年,縣里組建了冬暖式大棚推廣小組,決定在全縣發展大棚。
縣里的王書記也夠開明的,讓你當總指揮。那輛縣里為你配備的吉普車,一年跑了4萬多公里。有時,你一天就跑十幾個鄉鎮,三四十個村,經常到家累得雙腿拖不動,趴在炕上起不來。
那一年,全縣發展的5130個大棚全部獲得成功。到目前,壽光市冬暖式蔬菜大棚已發展到30萬個。冬暖式大棚在壽光試驗成功后,黨和國家領導人給予了充分的關注:李瑞環、尉健行、溫家寶、田紀云等領導先后視察三元朱,對這一技術給予了肯定和贊賞。
后來隨著新聞媒體的不斷宣傳,知道三元朱、知道冬暖式蔬菜大棚的人越來越多,天南海北來參觀學習的人也越來越多。村里有個統計數字,從1990年到今年,三元朱村接待來自全國各地的參觀學習者達500多萬人次。凡是來三元朱參觀學習的,你都是毫無保留地把大棚蔬菜種植技術傳授給他們。
外地的領導來三元朱參觀以后,很多人提出派技術員到他們那里去,幫助發展蔬菜大棚。于是,從1990年7月開始,村里的技術員出去了一批又一批,有100多名技術員常年在外地。其他鄉鎮、村的許多技術員也被聘請到外地進行技術指導,多的年份全市有7000多人,遍布全國20個省市自治區的400多個縣市區,有70多人被聘為科技副鄉鎮長,還有2人被聘為科技副縣長。
1995年5月,延安地區的地委書記和專員到三元朱來考察,當時他們對你說:“王書記啊,延安要有你們這個樣子就好了!你能不能派人到我們那里去幫著搞大棚?”
你二話沒說,一口答應下來:“行!延安是革命圣地,我們日子好了不能忘了老區人民……”
1995年7月,你到了延安。按照日程安排,第二天就要為全地區一千多名黨員干部、技術骨干講課。可剛到那里,就發高燒39℃半,吊瓶從晚上10點半一直掛到凌晨1點半。當地的同志擔心你吃不消,征求你的意見。你想:一千多人翻山越嶺都來了,不講怎么行?你態度很堅決:“一定要講,不能耽誤那么多人的時間。”
第二天,看著早飯,你一點胃口也沒有,吃上一把藥片,就進了會場。從9點開始講,一直講到下午1點半,講了四個多小時。你講完了,人家鼓掌,你卻說啥也站不起來。
從延安回來后,根據他們的要求,你又派黨支部委員、技術能手王佃軍,帶上價值近6000元的黃瓜、西紅柿、韭菜、大蔥種子和農膜等大棚材料去了延安。后來,村里又不斷往那里增派技術員,他們需要的新技術、新品種也及時送過去。幾年來,延安地區的大棚蔬菜發展迅速,現在僅甘泉縣就有大棚蔬菜2萬多畝。
新疆是你這些年來去的最多的地方。1993年6月,當時的新疆自治區黨委書記宋漢良來到三元朱村,宋書記跟著王樂泉書記一樣喊你二哥,他說:“二哥呀,新疆的群眾一年有8個月吃不上新鮮菜,我們想請您幫著解決這個問題。”
對這一要求,你覺得義不容辭。宋漢良書記走后,你帶上6名技術員進了疆。先到哈密,你與技術員分析了各方面的條件后,詳細研究了建造大棚和對大棚菜管理的具體措施,并留下兩名技術員。你又去了烏魯木齊,在那里也留下了兩名技術員。后來又到了伊犁、昌吉州……你邊走邊講,給農民講解大棚技術、大棚經濟效益,對當地領導講組建市場,為菜農服務。
1994年,你又帶著42名技術員再到新疆。這年,從南疆的和田、阿克蘇、塔什到中疆北疆的哈密、伊犁、昌吉州及農一師、農二師、農四師等六七個農墾師,都發展起了冬暖式蔬菜大棚。兩三年的時間,新疆結束了一年8個月吃菜靠外地供應的歷史。 1993年以來,你每年都要拿出一個月左右的時間去新疆。你三弟王樂泉,在新疆10年了,你9次進疆,兄弟倆只在一起吃過兩頓飯,其中一次吃到一半就各忙各的去了。
這些年來,你上天山,下陜北,可誰也不知道你還是個“癌癥”病人。
1978年,也就是你擔任黨支部書記的那一年,你查出得了直腸癌,5月份在濟南做了肛門改道手術,又化療了五個月。回來后,正趕上支部改選,當時公社的領導三番五次來做你的工作,說啥也要讓我當支部書記。你那個時候情緒很低沉,做了手術后,腰里掛上了個糞便袋,身體又虛弱,像個半拉子人,自己就覺得站不到人臉前里。
但你又不忍心冷了大家的心,就義無反顧地走向了村支書的崗位。
這些年,你拖著個病身子,跟大伙兒一干就是二十多年,出去學習,回來鉆研,外出推廣。盡管是吃了些苦,受了些累,但每當外出看到大片大片的蔬菜大棚時,你就忘記了疲勞,心里有說不出的高興! 近幾年來,到三元朱參觀學習的人多了,你的工作量也增加了許多。盡管如此,你為自己立下一條規矩,凡來三元朱參觀學習的,不管是領導還是群眾,你只要在村里,一定出面接待。你接待最多的一次,是一天接待了14批3000多人,來自6個省。有時你恨自己的身體不作主,整天進出大棚,內外溫差很大,經常感冒。
這些年,你成了名人,可你心里有底線,就像你常說的那樣:“犯病的東西不吃,犯法的事情不做。”
1979年3月,公社給了你一個招工指標,說讓16歲的大閨女出去當工人,減輕一下你的負擔。那時一個招工指標,比現在考上一個名牌大學還值錢。可后來,你把這個指標讓給了別人。閨女不愿意了,跑到城里找她三叔樂泉,樂泉說:“你還小,人家更需要這個指標,你爹做得對。”孩子回來,她奶奶說了她幾句,閨女不懂事,喝了農藥,沒治過來……家屬不理解,鄉里鄉親們也掉了淚,都埋怨你太死心眼兒。人心都是肉長的,誰也疼自己的兒女,但你知道,你沒做錯……
1991年,縣委研究認為你為全縣推廣蔬菜大棚技術立了功,決定獎勵你2萬元錢,讓縣委辦公室的一名同志給你送來,你說:“是黨員干部就得為群眾辦點事兒,拿了錢我沒法交待。”送錢的同志跟我商量:“要不就拿1萬元錢吧,你這么辛苦,獎金不要,我們不忍心。”就這樣,縣委領導派人給你送了三趟,每趟都是原封不動地拿回去。
1996年到北京人民大會堂,你領了1萬元的“如心農業獎勵金”。拿到錢,你從北京買了3800多元的新種子。回來后,你又組織村里的農民去天津學習無土栽培芽菜技術。交上學費,買了材料、種子,又請了技術員,1萬元獎金就沒了。俺嬸子問你:“去北京領了什么回來?”
你說:“領了錢,又花了。”像這樣的事鄉親們已經見怪不怪了。
這些年你的榮譽紛至沓來。
山東省勞動模范、中國改革功勛獎章、全國農業科技推廣先進工作者、山東省農民科技明星、山東省優秀拔尖人才、全國勞動模范、全國優秀共產黨員;你是中共十五大、十六大代表,是當代中國農村最著名的風云人物。
是你在中國農村掀起了一場“綠色革命”,你是當之無愧的“中國冬暖式大棚蔬菜之父”。
2004年10月,第四屆全國“村長”論壇在壽光召開,300多名“腕級村官”齊聚壽光。會上,舉行了王樂義個性化郵票首發式,你當選為中國十大杰出村官。但你在跟吳仁寶、郭鳳蓮等眾多村官交流后有了新的想法:“人家很多村的年收入都過億元,集體存款過兩億,戶均存款超百萬,什么時候我們村集體收入也過了億,戶均存款也過了百萬,那才算是真正的富了。”
江澤民、胡錦濤、習近平三任總書記都來三元朱村看望你,你依然保持著一個中國農民的初心:那就是讓老百姓富起來,讓更多的人吃上新鮮可口的蔬菜。
樂義大叔,今天是芒種,我剛剛把從老家院子里的韭菜移栽到東營小家,我之所以這樣做,就是想天天能看到我娘種菜的影子,看到我們村曾經的輝煌。
樂義大叔,還有個好消息也要告訴你,我們村從去年已經種植了200畝實心芹菜,據說,現在大都是網上銷售,前景看好,這有你的功勞,是從壽光學的技術。
樂義大叔,我有個埋藏了很久的愿望,我想拜你為師,回老家種菜,請你一定滿足我的這個請求。
此致敬禮!
一個“未遂”菜農陳謹之于東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