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頒獎晚會上，朱虹云捧著獲獎證書一回到座位，就看見包里的手機頻頻閃亮。她看了一下手機有8個未接電話，都是她的閨蜜兼大學同學王晶晶打來的，手機信息內容讓她驚詫萬分：“虹云，大虎離家出走了，請你馬上回來幫我，我現在快要崩潰了，好姐姐一定火速趕回！”

朱虹云躡手躡腳走出會場，頭倚在走廊墻上閉著眼睛，讓急速跳動的心平靜一會兒。她在手機上查了一下航班信息，22點45分還有飛往濱島市的一個航班，現在離飛機起飛還有兩個半小時。她先將機票搞定，回到賓館房間內，匆忙收拾好行李，打的直奔機場。

朱虹云今晚參加的頒獎晚會，是中國廣播電視協會每兩年舉辦一次的全國廣播電視最佳優秀欄目頒獎晚會，屬于廣播電視行業最高獎項，能獲個提名獎都很不容易，由朱虹云主持的電視社教類欄目“教育漫談”榮獲一等獎，這在地市級電視臺中可謂鳳毛麟角。頒獎后緊接著是獲獎人員自己表演一個10分鐘的節目，這更是主持人亮相的好時機。絕大多數主持人可能工作到退休，也未必有這么個機會。后面的冷餐會和舞會更是精彩紛呈，贊助商抓住這個大好商機，把舞廳裝飾得金碧輝煌，在這種氛圍中，敬杯酒，跳個舞，能給行業領導和權威專家留下深刻的印象，朱虹云卻失去了這個機會。此刻，她坐在出租車里，向本來約好的評委專家、同行業的朋友發出“有特殊緊急事情提前返回，深表歉意，歡迎到我臺做客”的信息。

飛機沖上了夜空，朱虹云倚在座位上，惦記著王晶晶和她的兒子王大虎。

朱虹云和王晶晶是北方傳媒大學的同學。朱虹云學的是播音主持，王晶晶學的是化妝造型設計。朱虹云本科畢業后，以優異的成績考上了本校的研究生。王晶晶畢業后則被一家影視傳媒集團招聘為化妝設計師。經過短期培訓，王晶晶很快進入一個大型古裝戲劇組擔任化妝設計助理。劇組就是個社會，剛踏上社會的王晶晶，不明白電視劇組這碗水有多深，當然就更不懂什么是潛規則了。王晶晶出生在黑龍江哈爾濱郊區農村，1米72的個子，白皙的皮膚，胸前的乳房像蜜桃一般飽滿圓潤。特別是她那雙帶有俄羅斯血統的眼睛，眉毛彎彎細長，迷人勾魂。再加上她本人學的是化妝專業，把自己修飾得完美無瑕。誰見到她除了多看幾眼，還渴望在夢中相遇。最早向她發起進攻的是劇組實權派的制片人。制片人代表投資方處理一切事務，演員雜項費用一支筆，還可以左右副導演決定3、4號演員人選。制片人盡管40掛零，整個人保養得很好。細皮嫩肉的瓜子臉掛了副金絲眼鏡，標準的普通話帶有磁性，一副學者儒雅風范。制片人的進攻循序漸進步步為營，先夸王晶晶的氣質高雅勝過形象，又替王晶晶惋惜這么好的條件做了化妝師大材小用，說王晶晶有演員天賦，憑他這些年制片人的經驗，不出三部戲王晶晶準能成為影視界一顆耀眼的新星。一個有天賦的演員被制片人發現，可謂是千里馬遇上了伯樂，這是業內多少人望眼欲穿的事。

王晶晶畢竟是剛步入社會經驗不足的年輕人，像一獵物走進了野獸的包圍圈還渾然不知。在制片人的推薦下，王晶晶連續上了兩部電視劇并擔任了主演。不知是劇本的粗糙，還是導演水平太差，兩部劇下來，王晶晶的表演天分沒有能夠發揮出來，電視劇虧損血本無歸，影視公司董事會炒了制片人的魷魚，制片人從此人間蒸發。王晶晶對于這突如其來的打擊一點思想準備都沒有，像是遭遇了一場地震掉進了萬丈深淵，天塌下來一樣。噩夢中，她幾天水米未沾，原本漂亮性感的王晶晶仿佛換了一個人，面容憔悴，蓬頭垢面，一雙迷人大眼有了烏眼圈已黯淡無光。當朱虹云知道王晶晶的事情兩人再見面的時候，朱虹云差點沒認出來，兩人抱頭痛哭一場。那些日子朱虹云除了上班做節目外，天天陪著王晶晶，最后干脆就住在王晶晶家里。在朱虹云的陪伴慰藉下，王晶晶終于渡過了難關。朱虹云覺得不能讓王晶晶在家里閑著沒事干，整天胡思亂想沉浸在往事中。朱虹云動用了她的人脈關系，幫著王晶晶辦了個美容院，取名為“維納斯”。好多人都說維納斯這個名字不好，那個女的缺了一只胳膊形象不完美，而王晶晶卻要堅持這個名字，她心里想維納斯的形象是因缺了一只胳膊，才成為流芳百世的藝術品，而我們生活中看似完整無缺的人，內心有多少磨難和苦楚。

美容院的廣告詞也很時尚：“這里是塑造美的殿堂，這里是培養影視明星的搖籃，由著名影視明星為你設計形象。”來做美容的人好多看過王晶晶演過的電視劇，年輕女孩中也有她的粉絲，就這樣一傳十，十傳百，美容院一下子火了起來，來做美容的顧客需提前三天預約，辦會員卡需要排隊。王晶晶抓住機遇開辦了3個連鎖店，每周輪流到各店講課現場示范，在傳授美容知識的同時把代理化妝品推銷出去。來聽課的女人大多都在40至50歲這個年齡的富婆和成功白領，富婆怕老了被老公拋棄，白領為了把自己打造得更時尚。

王晶晶終于走出了陰影。她向朱虹云透露了自己的一個心愿，想領養一個孩子，她自己也說不清怎么會有這樣一個愿望，而且非常強烈。朱虹云跟她開了個玩笑，喜歡孩子自己就養一個唄。王晶晶微笑著說找不到好種長不出好莊稼。王晶晶的心態調整得很好，風雨過后是彩虹。朱虹云看王晶晶的態度是認真的，一顆始終懸著的心終于落地了，幫她領養一個孩子，王晶晶的日后生活就趨入正常了。

朱虹云很快在社會福利院找到了一個5歲男孩，并到市民政局辦了相關手續。男孩叫王大虎，人長得跟名字一樣，虎頭虎腦，很招人喜歡，臉型乍一看還真有點像王晶晶。

自從領養了王大虎，王晶晶的生活發生了質的變化，生活不再孤獨，下班回家一進門，王大虎就將她的拖鞋擺在門口搶著拿過提包。上班的時候，老早在門口等著開門，一聲“王姨再見，早點回來”像一股甘泉流進了王晶晶的心中，甭提有多美了，時間長了兩人形同母子，相依為命，誰也離不開誰了。王晶晶跟朱虹云說，虎子是老天爺派來陪伴我的天使。兩年后王大虎上學了，今年剛好三年級，在學校各方面都很優秀。朱虹云在自己主持的“教育漫談”欄目中，專門為王大虎做了一期節目，題目為“一個特殊出身的孩子”。節目播出后，在社會上引起了強烈反響。

朱虹云就是拿王大虎這一期節目參賽，獲得了全國廣播電視一等獎。

飛機徐徐落地了，朱虹云看了表， 凌晨1點整。

2

朱虹云回到家里，只迷糊了4個小時再也躺不住了。老公冷向陽是市醫院婦產科的一把刀，值夜班上手術臺是司空見慣的事，昨夜又是一夜未歸，兩個人經常是一個星期見不了一次面。她簡單地洗漱了一下，喝了杯酸奶，吃了兩片烤面包，撥通了王晶晶的電話，電話里傳來了王晶晶沙啞的聲音，虹云你回來了嗎？我在社區派出所，報完案就去大虎他們學校，咱們9點30分在學校碰頭吧。

朱虹云安慰她說，晶晶我今早凌晨剛趕回來，先沉住氣別慌，越急越出亂子，你冷靜下來，好好想一想大虎離家出走前都有哪些異常。

朱虹云剛合上電話，手機又響了起來，屏幕上顯示的是臺長林雨雷，林雨雷是個女人卻起了個男人的名字。據她父母講，林雨雷出生的那天晚上，天上下著瓢潑大雨，電閃雷鳴。村里的人說，林家的這個女娃不是個省油的燈，將來夠林家兩口子壓咳嗽的。林家夫妻不愿聽村里人說不吉利的話，對村里的人說，俺閨女是天上有份的人，能呼風喚雨，將來一定能當大官。林雨雷還真給自己的父母爭了臉。林雨雷說話男人腔粗嗓門，小朱你太棒了，昨晚中央臺的新聞聯播我看了，咱們地方級臺能拿個一等獎太不容易了。新聞中還有你一個鏡頭，雖然短點也看清了。今天一上班全臺都在議論這事，你什么時間回來告訴辦公室接站，我安排給你接風慶功。林雨雷的大嗓門震得朱虹云耳朵嗡嗡直響。

話說到這個時候，朱虹云只得告訴林雨雷，林臺長，我昨晚搭最后一個航班趕回來了，有點急事還沒來得及向你匯報。林雨雷打斷了她的話，你不用來臺里了，好好休息一下，我現在去部里開會，10點半你趕到部里，我們一起向大部長匯報。還沒等朱虹云回話林雨雷那邊已經掛了手機，真是個女漢子作風。朱虹云沒有辦法，只得給王晶晶發了個信息，部臺領導要聽匯報，完后我再約你。王晶晶回了一個哭臉表情。

3

從常委宣傳部劉部長辦公室出來，已經是中午12點多了，朱虹云拉著林雨雷找個快餐店解決一下午飯問題，以便向林雨雷匯報一下王大虎離家出走的事，這件事必須向林雨雷匯報，如果事后讓她知道了那可不得了。

林雨雷還沉浸在向部長匯報獲獎的興奮中，黑黑的臉龐透出紅潤，鼻尖上滲出汗珠。她說，虹云，咱們中午隨便吃點，留著肚子晚上請你吃大餐，我負責菜，部長負責酒，我們純屬個人行為，說罷她只點了碗蘭州牛肉拉面。

朱虹云這時感到有點餓了，從昨晚到現在她只喝了一杯酸奶吃了兩片面包。她也點了一碗牛肉拉面，每人又加了一份牛肉和煎蛋。

林雨雷看著朱虹云，人逢喜事精神爽，獲了獎心情好胃口就好。

朱虹云搖搖頭，林臺，您知道我為何連夜提前趕回來嗎？

林雨雷邊吃著面邊說，這個不好猜，難道你獲獎的節目有抄襲成分？

朱虹云輕聲地說，那倒不是，獲獎節目中的王大虎離家出走了。

林雨雷的口型出現了個大O型，她將碟中的最后一片牛肉塞到口中，邊嚼著邊想著，過了一會兒，果斷地對朱虹云說，這件事要絕對保密，絕不能透露給任何人，尤其是不能把情緒帶到今晚的慶功宴上，掃了領導和大家的興，其余的問題咱們再商量，把心放在肚子里，沒有過不去的火焰山。

晚上的慶功宴熱鬧非凡，常委劉部長帶了兩瓶價格不菲的人頭馬，幾個回合酒見了瓶底。劉部長因晚上8點要參加常委會，只能以茶代酒，大家敬酒的目標就指向了林雨雷和朱虹云。林雨雷久經酒場，而且喝紅酒是強項，喝得再多醉而不醉，倒而不倒，酒風特別正，不灑不倒不讓人帶，一般男性的酒量也抵不過她。朱虹云的酒量在女記者中也算是數一數二，高度白酒半斤也沒有問題，但她的軟肋是不能喝人頭馬這種香型酒。這種酒喝的時候帶有香味，再兌點飲料酒更香味更濃，但出門讓風一吹，一般人扛不住馬上頭昏目眩，喝多了短時間會喪失記憶的，都沒有喝白酒的，她也不好意思要白酒喝。她還有個特點是酒興奮，喝多了酒下身馬上就有反應，性要求特別強烈，今天的酒喝多了，興奮點又上來了，所以飯局中間去衛生間的時候，她給老公發了個信息：“今晚不值夜班嗎？強烈要求你檢查身體。”老公冷向陽馬上回了信息，在家做好體檢工作，保你高興滿意。檢查身體是他們夫妻做愛的暗號，看了老公發回的信息，朱虹云下面濕潤了。老公冷向陽是市醫院婦科著名大夫，北醫大畢業的研究生，也許是職業的特點，整天接觸婦女的各種器官和生理部位，冷向陽對夫妻生活要求并不像同齡人那么強烈，有時在睡夢中還斷斷續續發出子宮后墜、乳腺增生之類的囈語。兩人作息時間都不規律，所以一個月不檢查一回身體是常有的事。7點30分送走了劉部長，大家就更無拘無束了。朱虹云是主角，她不能被動等大家敬她的酒，那樣會顯得自己得了獎驕傲有架子，所以朱虹云敬酒除了部長和臺長外，欄目組的從撰稿到攝像，從編輯到制作技術人員面面俱到，漏了誰都不好，一圈下來她竟然坐在沙發竟然睡著了。

夜里12點，冷向陽收到了林雨雷發來的信息：“冷大夫，不好意思，部領導給獲獎欄目主創人員接風慶賀，虹云是主角，喝得有點高，今晚不回家和我在一起，請放心。”

在家準備給妻子體檢的冷向陽盡管十分掃興，但是妻子單位一把手發來的信息，他也就無語了，出于禮節他馬上回了信息：“林臺，和你在一起，我就放心了，多謝關照。

4

王晶晶在電視大樓門口堵到了朱虹云，她正要向朱虹云發火，看到朱虹云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換了語氣，虹云，你怎么成了這個樣子，昨晚是不是一夜沒睡好，碰到了什么麻煩事？

朱虹云故作輕松地說，沒什么，部領導給接風慶祝喝高了吐了一晚上，大虎有消息嗎？

王晶晶沮喪得很，一點都沒有，片警那里的電話我自己都不好意思再打了，我想在媒體打尋人啟事廣告怕影響不好。

朱虹云看了一下表，那咱們現在馬上去學校。

朱虹云是社會公眾人物，學校老師和校長都很熟悉她，對她主持的“教育漫談”欄目也很喜歡和認同，校長親自召集王大虎的班主任和任課老師坐在一起，分析和探討王大虎離家出走的原因。校長代表校方首先向王晶晶表示歉意并主動承擔責任，說明王大虎離家出走也給校方敲響警鐘，并表示通過這件事情學校要全面對孩子進行一次教育。王大虎的班主任何老師嘴上起了一串泡，脖子捏了好幾道紫疙瘩，她向王晶晶鞠了一躬，聲音沙啞地說，真對不起，王晶晶大姐，我做夢也沒想到大虎會離家出走，王大虎在班里不但品學兼優，和同學們相處得也很好，同學們也很喜歡他，我對大虎除了喜歡，不知什么原因還有一種偏愛，回家總舉大虎的例子教育我的女兒，女兒總說我不是她親媽媽。我準備找和大虎不錯的同學都談談，或許能了解些線索，這些天我每次走進教室，腦子總出現幻想，說不定哪天大虎就坐在教室里等我上課。何老師說到這里哽咽了……其他幾位任課老師都夸大虎孩子好，也沒談出什么線索來。

校長考慮問題還是比較全面的，他囑咐大家說，在這個時刻大家都要保持冷靜，對外界沒有必要說得那么多那么細，除了學校這條線外，請朱記者和王晶晶女士是否從大虎的兩邊親戚和福利院兩方面摸摸線索。大家都覺得校長的話有道理。

朱虹云和王晶晶走出學校，兩人做了分工，朱虹云去福利院，王晶晶去社區派出所那里了解一下王大虎的祖籍。

朱虹云在學校門口找了一家面條王的快餐店，點了一份魚鹵面。媒體工作的特點，常年在外就餐，食品衛生是個很頭痛的事，誰也無法避開。但朱虹云就餐掌握一點，不吃帶餡和油炸食品。面條王快餐店生意還挺火，顧客大多是學校的孩子和附近商場的職工。

她吃完飯正準備離開，一位扎著小辮約有10歲左右的小姑娘叫住了她，虹云阿姨你好，我是徐小嘉，能和你合個影嗎？

朱虹云作為電視臺主持人，經常碰到喜歡她的粉絲觀眾要求合影和簽字，徐小嘉同學你為什么要和我合影呢？朱虹云有意地問她。

徐小嘉想都沒想脫口而出，你主持的“教育漫談”節目，我們班同學都喜歡，每期都看，在網絡收視率問卷調查中我們都投你的票，和你的粉絲合個影還不行嗎？徐小嘉歪著腦袋調皮地問，露出一對小虎牙。

朱虹云合影簽字從不擺名人架子，這方面很隨和，尤其是孩子，有什么要求盡量滿足，可今天這種場地有些不太合適，怕招來更多小朋友和顧客圍觀。

她對徐小嘉說，阿姨今天有急事要馬上去辦，改日阿姨再約你，好嗎？你不放心，咱倆留個電話，阿姨說話算數。

徐小嘉瞪著小眼睛似信非信地望著朱虹云，想了想說，阿姨今天你和我合影，我告訴你想知道的秘密。說完走到朱虹云跟前，踮著腳在她耳邊悄悄地說，你是為王大虎的事來的，我知道他的秘密，徐小嘉盡管聲音很低，朱虹云聽來可謂如雷貫耳。小嘉同學，你不會騙阿姨吧？

徐小嘉急得有點漲紅了臉，說謊的孩子不是好孩子，說完拉著朱虹云向外走去。

走到快餐店沒人的地方，徐小嘉從口袋掏出手機，點出手機的視頻，視頻里是王大虎和兩個男生的對話。

王大虎說，你們倆幫我出個主意，怎樣才能讓學校開除我？

胖男生說，那就做壞事唄，曠課上游戲廳，打仗偷東西都行。

戴眼鏡男生說，那不行，犯一般的錯誤學校不會輕易開除，老師會反復多次批評教育的，像你在班里各方面都很優秀，老師肯定要耐心地幫助你。

胖男生說，大虎你要是夠哥們兒，告訴我們為什么要這樣做，你學習好，和同學相處得好，老師也喜歡你，你還上過電視，干嗎要這樣做？

王大虎沉默一會兒說，一兩句話跟你們說不清，真是個笨蛋，連這么個點子都想不出來。

戴眼鏡男生說，要是不想上學，最簡單的辦法就是離家出走，不過你這樣做，你媽媽會急死的。

王大虎說，這倒是可以考慮，我提醒你們，如果誰是長嘴包子，走漏了風聲，讓老師和我媽知道，我就和他一刀兩斷。

視頻結束了，如果不是視頻，誰也不會相信這是幾個三年級孩子的對話。

朱虹云將徐小嘉拉在身旁合了個影，徐小嘉高興極了，但她不同意把王大虎的視頻轉給朱虹云，臨走的時候還叮嚀朱虹云千萬替她保密，如果那個胖男生知道她泄的密，肯定會給王大虎出氣的。

朱虹云上了車，直奔福利院。

5

林雨雷剛剛走進辦公室，副臺長兼總編室主任孫文化隨后進來。

林臺，今天我接到了三個中學校長和許多家長的電話，反映的都是一個問題，就是對生活部的欄目“教育漫談”有些看法和意見。好多學生看了這檔節目，學習都不刻苦了，甚至家庭作業都不認真完成，充足的理由就是電視主持人阿姨都說了，學習要根據自己的愛好和興趣，考大學不是每個人一生的唯一出路，這是教育理念方面的學術探討問題，好多教育專家和學者都扯不清的問題，我們電視臺一個小小的欄目能搞得清楚嗎？我想應該重新考慮這個欄目的定位問題。說到這里孫文化停了下來，像是在等待林雨雷表態。

林雨雷頭倚在老板椅的靠背上，像是在聽孫文化的話，又像是有些心不在焉的樣子。別看林雨雷長得粗壯像個男人，心可是張飛穿針——粗中有細，這些年工作的經驗，她悟出了一個道理，媒體中的這些記者、編輯和主持人，可不能得罪。你都搞不清和哪一個領導有交往，扯著筋連著骨，特別是那些節目主持人能耐大著呢。電視臺按正規程序請領導參加個活動或打報告爭取點購買設備的資金可難了，通過個別主持人溝通，一個電話就搞定了，人啊人，是最復雜的高級動物。

孫文化在官場上還是嫩了點，屬于打鐵不看火候——烤煳 毛那種。“教育漫談”欄目剛在全國廣播電視行業評選中獲得一等獎，這無論對林雨雷個人還是電視臺整體都是貼了一塊金字招牌，在這個時候提出要改版“教育漫談”豈不是打自己的耳光。

林雨雷不緊不慢地喝了口水，示意孫文化坐下，朱虹云主持的這個“教育漫談”欄目，在這次中國廣播電視協會行業評比中，是唯一全票通過的一等獎，你現在就因為觀眾的幾個電話和幾個校長的反應，就要改變欄目的初衷定位，這未免也太草率了吧。有些聽眾反應是正常的，我們做領導的應站在大局宏觀考慮，我們自己否定了這個欄目，那對行業的專家怎么個說法？各個方面我們都要考慮到。

孫文化漲紅了臉，情緒有些激動，我聽說欄目中的那個孩子離家出走了，學校和家長正準備打尋人啟事了。

林雨雷預料到孫文化會拿王大虎離家出走說事，關于孩子離家出走的事情，有關方面正在調查，什么原因不清楚，等有了準確結論，再討論我們欄目的事，現在仍保持現狀。

望著孫文化的背影，林雨雷嘴里吐出了幾個字，這哪兒像個男人。

全臺大多數人都知道孫文化對朱虹云有偏見，而且還擺不到桌面上，是在一次全省電視節目交流會中產生的。不勝酒力的孫文化喝得被人攙進了房間，人醉心不醉，想嘗嘗一夜情的味道，把朱虹云叫到了房間，自己事先跑到了衛生間沖洗。朱虹云來到敞開的房間 ，預感到了孫文化下面的舉動，就給總服務臺發了個求救信號，當孫文化走出浴室扔掉浴巾撲向朱虹云的時候，服務員敲門送來了明早的餐券，朱虹云這才解了圍。送餐券的服務員覺得可掌握了平日屏幕上那些可望不可即的主持人的隱私了，有了炫耀的資本了。第二天，朱虹云和孫文化就成了公眾人物，與會同行們那種含蓄神秘的眼神讓人如坐針氈，朱虹云不得不提前離會。孫文化裝著像什么也沒發生似的，照樣參加會議，高談闊論。這種風流事傳得比網絡還快，當孫文化回到臺里的時候，已經有好幾個版本了。有的人見了孫文化，一本正經地問，孫臺，你不是和小朱一起參加會的嗎？小朱都回來兩天了，你怎么才回來？孫臺現在可不允許借著開會之際游山玩水，小心我們舉報你。問的人一本正經，一臉嚴肅，孫文化只得無奈地搖搖頭，哪兒敢頂風上，哎，真沒辦法，省廳領導又留下各臺負責人開了個小灶。

孫文化在臺里的幾個鐵哥們，也聽到一些他和朱虹云的八卦，趁著給他接風喝高的時候，開始讓孫文化主動坦白交代，有的問他和朱虹云這是第一次還是“老夫老妻”，還有的問朱虹云的乳房鼓不鼓，是真的還是棉花墊的，她高潮的時候叫不叫等。孫文化有苦難言，但還裝著真和朱虹云有一腿的樣子，哥們，咱們做人要厚道，不能得了便宜還賣乖，反正就是一個字“爽”，兩個字“特爽”。他把這筆賬記在朱虹云身上，在這方面孫文化有些弱智了，即使男女之間真有這樣的事，哪個女人會自己主動往身上潑臟水。

朱虹云從兒童福利院出來，準備到臺里審片，接到了王晶晶發來的信息：“6點30分百味海鮮火鍋城8號雅間等你。”海鮮火鍋城離臺不到200米，朱虹云看了一下表，審完片時間正好，就回了個信息：“好的。”

5點整，朱虹云來到審片室等孫文化和生活部主任葉小諾審查下個周的“教育漫談”欄目，生活部主任葉小諾是個不茍言笑的人，生活中總是一本正經板著個臉，誰也別想從他的面部表情看出個喜怒哀樂來。他還有個特點，開會的時候從不先表態贊成什么反對什么，領導逼著他非表態的時候，他就來一句，領導定，領導定。時間久了，大家在背后都叫他“領導腚”。

孫文化見了朱虹云很熱情，美女得了大獎，什么時候請客？朱虹云不冷不熱的，領導肯屈駕，我們三生有幸，蓬蓽生輝。孫文化笑著說，反正我說不過你，這事讓葉主任負責。

葉小諾馬上接話，我們部欄目這次能夠在全國獲大獎，這與臺領導的大力支持和指導分不開，成績應該屬于全臺，是上下共同努力的結果，這個客請定了，我個人掏錢。

朱虹云看到孫文化拙劣的表演，很是厭煩，她打開機器說，開始審片吧，別耽誤了領導下班。

這一期節目的題目是“條條大路通羅馬”，講述的是本市一位成功女畫家倪娜的故事。倪娜從小出生一個單親家庭，性格古怪自閉，不愿意與人交流，甚至連老師都問不出她的話。在學習上她還偏科，對數理化都不愿學，就是對美術情有獨鐘。據她母親講，她在上幼兒園的時候就與別的小朋友不一樣，家里的墻和小床上到處都是她用蠟筆畫的小鳥和花草，到了初中后，放了學本應回家做作業，可她背著書包夾著畫夾到文化館美術輔導班聽課去了。她母親怎么說也無濟于事，上高中的時候，班主任根據她的特長，因勢利導，耐心幫助，盡管沒有考上211重點大學，卻考上了省內一所一本美術院校，入了美術院校，她如魚得水，學習成績突飛猛進，碩博連讀，現在成了美術界有名的畫家。

這一期節目的題材好像是有意識和孫文化對著干似的，他看后感覺很不舒服，表面仍不動聲色，像以往一樣習慣地問葉小諾，葉主任有什么高論，來個拋磚引玉。

葉小諾仍是那句話，領導定，領導定。

孫文化看了一下表，知道再等也是白搭，葉小諾不會搶先發表他的看法的，就直截了當說，咱們這個欄目開辦兩年多了，準確地說這一期是118期，欄目在社會有一定的影響，收視率也不低，特別是前些日子還得了全國大獎，成績不說跑不了。但事物總是一分為二的，我最近也聽到了對咱們這個欄目的一些負面反應，有的還是權威部門和有關領導提出的意見，我讓總編室的同志將這方面匯總一下，編一期電視信息，邀請教育部門和社會有關人士開一次座談會，這期就這樣吧。說完在播出卡片上簽了字。

6

朱虹云趕到百味海鮮火鍋城已經是7點了，王晶晶將涮的海鮮、羊肉和蔬菜點了一桌子，麻辣燙正翻滾著，朱虹云夾了一筷子羊肉放在鍋里，晶晶，我餓了，我邊吃邊聽著。

王晶晶喝了口山藥汁，我說說今下午碰到的情況。我每天都到大寺廟去燒香拜佛，今天下午到廟門的時候，遠遠見到一個尼姑騎著三輪車載著蔬菜從山下往寺廟吃力地蹬著，我見她很吃力的樣子，就跑下去幫她推著三輪車，她轉過頭來滿臉感激地說，阿彌陀佛，多謝施主。我點點頭沒有言語。走到寺廟門口的時候，我正要離開，尼姑小聲叫住我說，好心的施主，是不是近期遇到了傷心的事？我見這位尼姑長得一副面善富態的樣子，反問她，難道來這里的人都有傷心落淚的事？尼姑說，我見施主面色灰暗，兩眼憂傷，每日來廟燒香拜佛，必有難言苦衷啊。聽了她的話，我的眼淚止不住嘩嘩地流了下來，我將大虎離家出走的事全部向她傾吐出來。

尼姑聽完我的敘述，并沒露出驚訝和悲傷同情之意，興許是在這里悲歡離合的事聽多了，有些麻木不仁了。尼姑皺著眉頭想了想說，前些日子，我們這里有個尼姑突然離廟出走了，不知是什么原因。后來她托人給寺廟方丈捎了口信，說自己要去找孩子不再回來了。虹云，真怪，聽了尼姑的話我本能有一種感應，這個尼姑是不是與大虎有某種聯系，有沒有可能是大虎的生母？

朱虹云風卷殘云吃得差不多了，擦了擦嘴角說，你沒從那位尼姑那里了解到她出走的有關信息？

那尼姑說，干她們這一行沒有用真名的，方丈打她手機也一直處于關機狀態。

朱虹云說，這是一條線索我們先保留著，我在福利院了解到了王大虎姥姥家的情況，抽個時間我倆一塊去。

朱虹云在自家小區停車時，看到了家窗戶亮著燈，難得老公今天沒手術這么早回家。自上次準備讓老公檢查身體失約到現在半個月了，兩個人陰差陽錯晚上都沒有同時在家，她覺得在夫妻生活方面更有些虧欠老公的。幸虧老公在醫院工作忙得不分上下班節假日，這在客觀上多少能減輕點自己的內疚感，她決定今晚讓老公好好檢查一下自己的身體，想到這里，她不由加快了步伐。

7

朱虹云在臺長辦公室門口碰到了林雨雷，小朱，我正要找你，進來吧。

朱虹云準備坐在沙發上，林雨雷招呼她坐在靠板臺的椅子上，關心地說，小朱，我發現你最近憔悴得不輕，不管遇到什么事情要挺住，可不能把身體弄垮了，這是最不劃算的，尋找孩子進行到什么程度了，需要我出面協調有關部門，你盡管說，不要不好意思。

朱虹云聽了這話，心里還是蠻感動的，謝謝林臺，我不會客氣的，找孩子有了一些線索，今天我和晶晶準備去大虎姥姥家了解一些情況。

林雨雷用手捋了捋短發說，我跟你講三點要注意的，一是你們欄目這次獲了全國大獎，大多數人高興，個別人不舒服，有些不和諧的雜音，拿著孩子出走做點文章，實際是沖著我的，這一點老娘眼睛揉不進沙子，無論什么困難和壓力都要挺住，堅信我們的欄目是受廣大觀眾歡迎的，收視率可以說明問題；二是找孩子的事范圍越小越好，不管外面怎么傳，真實的信息不要泄露，特別要叮嚀王晶晶保持冷靜，謹言慎行，不要搞尋人啟事，更不能傳到網上，防止以訛傳訛，如果上了網絡，我們有一千張嘴也說不清；三是我做你們的堅強后盾，有事隨時打電話找我，我的手機是全天候的，就這些了。

朱虹云真有些感動了，一時不知說什么，站起來喃喃地說，謝謝林臺，我記住了。走出林雨雷的辦公室，朱虹云的眼里噙滿了淚水。

朱虹云和王晶晶走了兩個多小時的山路，終于找到了王大虎的姥姥家——望山屯村。

望山屯村全村一百多戶人家，被兩座大山環抱，這里一切都是原生態，綠樹蔥蔥，山清水秀，當然人的精神面貌和村容也是原生態。本來就暈車的王晶晶，因崎嶇的山路和近日身體的虛弱，一路上吐了三次，最后連黃膽水都吐出來了，到了村里連站起來的勁兒都沒有了，只好在車內休息會兒，朱虹云自己走進了掛著望山屯村委會牌子的辦公室。

辦公室內有一部老式擴音廣播器，一個扎著紅綢布的話筒，這是向全村傳達信息發號施令的工具。屋內煙霧彌漫，4個人正在打麻將，每個人面前擺著數量不等的玉米粒，擴音器旁邊坐著一位女青年在看書，對于朱虹云的到來，4個打牌的人視而不見，都忙著摸牌出牌。

朱虹云進門被煙嗆得半天喘不上氣來，干咳了兩聲，請問哪位是村主任？

這時只聽一個人說，和了，其他3個人推倒牌，紛紛數著玉米粒送給和牌的那個人。

那個女青年站了起來，對那個和牌的人說，二奎叔，找你的。

那個叫二奎叔的人邊數著玉米粒邊抬頭掃了一眼朱虹云，我就是，你有什么事？

朱虹云只得耐心地說，主任，對不起，想耽誤你點時間，了解個情況。

那個叫二奎叔的滿臉的不情愿，像小學生背書一般脫口而出，全村只有126戶，連喘氣的都算上共636人，常年外出打工的258人，曬太陽的老人208人，剩下就是上學和吃奶的孩子170人，村里的基本情況就這些，你還想了解什么情況？

這個二奎叔常年應付來村里檢查的上級，已經成了職業病，村里的各種數字都裝在腦子里，這也算是村里的聰明人，要不打麻將能贏那么多玉米粒？

朱虹云面帶難色說，當著這么多的人了解情況怕不太方便。

其他3個人異口同聲地說，是啊，是啊，我們在不方便，撤了吧，今上午就到這吧。3個人一起站起要往外走。

二奎叔急忙攔住了他們，3個小逼養的想耍賴不給錢，和我來這一套還嫩點，等等把賬記上再走。說完從麻將桌的小抽屜里拿出小本本，將3個人剩下的玉米粒數了數，一一記在小本上。

那個看書的女青年走到朱虹云的面前，端詳了半天大聲喊了起來，你是電視臺的吧？我在電視上見過你主持的節目，叫、叫什么來著，我記不清了，反正是和教育孩子有關的節目。

二奎叔一聽說是電視臺的，一個蹦高從椅子上跳了下來，哎呀，歡迎，歡迎，我這老眼昏花的還真沒認出來，怠慢，怠慢，怎么沒帶家把什來，噢，叫攝像機，小霞，還發什么愣，趕緊倒水去。

王晶晶走進屋，二奎叔見了滿臉堆笑，指著王晶晶說，你們是一起來的吧，電視臺的人長得就是水靈，全是些人樣子，有什么事你們就問吧，俺村老輩子就這樣，天老爺來了也擺弄不好。

朱虹云告訴二奎叔，她們來并不是采訪村里的經濟狀況，主要是了解王大虎姥爺家和他生母的情況。

二奎叔點了支煙，向朱虹云她們講述了王大虎家里的事。

王大虎的親生父母都是農民，從他爺爺那輩起就是單傳，到他爸爸這一輩也還是兄弟一人，大虎生下來全家就視為掌上明珠寶貝疙瘩，那可真是捧在手里怕摔著，含在嘴里怕化了。他爸爸為了改善家里的經濟狀況，掙錢好供大虎上學，在大虎出生還未滿月就外出到南方打工，為了多掙點錢過年都不回家。大虎兩歲那年他爸爸想兒子，實在受不了，加上大虎的爺爺患了心臟病，就搭了一輛貨車從南方往家趕，由于駕駛員連夜趕路疲勞駕駛，半夜翻在一條兩米多深的溝里，車上三人把命全搭上了。大虎家像塌了天，他爺爺、奶奶在給兒子出殯的第二天，喝農藥自盡了，只剩下大虎和他媽媽。丈夫和公公、婆婆幾天內都走了，大虎他媽悲傷過度，不愿出門見人，總在家憋著。沒過幾天村里一些咬舌頭的娘們就傳開了，說大虎媽是個喪門星，把婆婆、公公和男人喪門死了，不知道哪天又喪門到誰家。這股風在村里越傳越兇，村里的人見了大虎媽媽躲著走，迎面遇上了也假裝沒看見。事情也湊巧，就在這期間，村里一家孩子到河里洗澡淹死了，村里的人把這件事都賴在大虎媽身上，說是讓她給喪門的。從此大虎媽家就不消停了，半夜有人往她家窗上潑大糞湯，有時早上開門時候，發現門上掛著花圈。村里人這么做就是一個目的，要趕走大虎和他媽離開這個村。大虎媽實在受不了村里人這樣對她，領著大虎往我家跑了好多次，求我好好管管這件事，可憐可憐孤兒寡母的，最后一次還在我面前下了跪，弄得我心里酸酸的。我在村里的廣播匣子專門為這事廣播了兩遍，最后一次我都開罵了，誰要是再做這些缺德事，生個孩子沒長腚眼。你倆別見笑，俺鄉熊肚子沒墨水說話粗野多體諒。我去了一趟鄉派出所，片警說現在忙著精準扶貧包村包戶哪有空擺弄這些事，再說了這在農村算個什么事，這事沒法弄。除非是抓住人家的手脖子人證物證都在才好處理。沒過多久，大虎和他媽就離家出走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過了一個多月，片警把我叫到鄉派出所，在那里我見到了王大虎，當時不說是王大虎我根本沒認出來，簡直就是一個小要飯的。頭發長得像個雞窩，兩條鼻涕流在嘴邊，腳上的兩只鞋一腳一個樣，滿臉就兩個眼球是白的，老遠就聞到身上一股酸臭味，這才幾天，把孩子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片警告訴我，大虎他媽參加了法輪功邪教組織判刑入獄了。大虎沒人管了，查來查去你既是他的親戚又是村主任，大虎交給你再合適不過了。

大虎常年在我家也不是個長遠之計，我自己開了個介紹信，證明王大虎是失去雙親的孤兒，托人送到了兒童福利院……

旁邊的女青年看了看表說，二奎叔，這都晌午了，你不請人家美女吃頓飯嗎？

二奎叔看了女青年一眼，那意思是就你多嘴，兩位記者不好意思，俺這農村環境差，衛生條件也不好，要是不嫌棄到村東頭趙老三羊肉館喝碗羊肉湯，鄉里的干部來俺村檢查工作都在那里招待他們。

王晶晶一聽羊肉湯這三個字，馬上反胃了。不破費主任了，我們相互留個電話，有事再聯系吧。

上了車，王晶晶吃了兩片暈車藥準備迷糊會兒，朱虹云的話使她睡意全無。

朱虹云分析道，我覺得大虎離家出走肯定與他生母有關系，廟里出走的那個尼姑如果是大虎的生母，她是打聽到了大虎的消息才離開的，和大虎出走的時間也比較接近。至于她怎么知道了大虎的消息，又怎么和大虎聯系上了，這些有待于以后慢慢搞清楚。

王晶晶點點頭，你分析得有道理，這一切那個二奎村主任難道一點消息都不知道？

朱虹云笑了，你可別小看那個二奎叔，他是揣著明白裝糊涂，他就是知道了大虎和他媽回來了仍會裝著不知道，無論于公于私他都有責任照顧他們母子倆。這樣吧，我以前做政法欄目的時候認識監獄管理局的一位宣傳科長，現在當了政委，我給他打個電話，你去他那里了解一下大虎生母的出獄時間和有關情況。

王晶晶動情地說，虹云你真是我的貴人，我怎樣報答你才好？

朱虹云歪著頭問，咱倆說這些還有意思嗎？

8

是虹云嗎，你在忙嘛事？一口地道的天津話，朱虹云一聽就知道是自己高中的班主任蘇天仁。

朱虹云急忙回答，蘇老師是我，您有什么事盡管吩咐，您身體還好吧，好長時間沒過去看您了。

好嘛，我們這把年紀過一天算一天吧。你要是有時間，到我家一趟，老師有事勞駕你哪。一向開朗樂觀的蘇老師這次語言有些低落。

朱虹云痛快地說，蘇老師，我今天晚上下班就過去，大約在6點左右。

那好，那好，我等你，讓你受累了。蘇老師放下了電話。

朱虹云想，蘇老師肯定碰到了什么煩心事，這些年她還是第一次聽蘇老師以這樣的口吻說話。

蘇老師是天津回鄉知識青年，長得帥氣人緣好，能和貧下中農打成一片，很快就被貧下中農推選為公社民辦高中教師。蘇老師教的是語文，課講得非常吸引人，引經據典，博古通今，在那個知識和書籍貧乏的年代，這種授課方式很受學生的歡迎。有時蘇老師一口正宗的天津話講快了同學聽不懂，調皮的同學背后給蘇老師起了個名字叫“天津衛”。朱虹云碰到這樣的同學，旗幟鮮明地跟那些同學講道理，老師是教書育人給我們傳授知識的人，我們應該感恩尊重老師才對，不應該給老師起外號。蘇老師知道后很是感動。由于蘇老師教學有方，他教過的班級升學率全縣排第一，先后連續三年有學生在高考中成為全省文科狀元。蘇老師由民辦教師轉為公辦教師，由縣一中語文教研室主任升為學校副校長、校長，每四年一個臺階，一直到縣教育局局長，最后在縣人大副主任位置退下來。蘇老師在擔任縣教育局局長期間，積極推廣學校素質教育，影響很大。老伴去世后，就到市里幫兒子帶孩子，兒子是高鐵的工程師，孫女現在讀高二，明年就要參加高考了。

蘇老師對朱虹云是有恩的，在朱虹云高考那年，蘇老師沒有忘記這個得意門生，以他的威望向北方傳媒大學推薦朱虹云為保送生，讓朱虹云免試如愿以償進了名牌傳媒大學。

當蘇老師給朱虹云開門的瞬間，朱虹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半年多沒見蘇老師，怎么能衰老成這個樣子，原來又黑又密的頭發變得稀疏灰白，兩顆門牙脫落了，嘴凹了下去，皺紋起滿了眼角，背駝得厲害，完全是一副老態龍鐘的樣子。朱虹云心里一陣酸楚。當年的蘇老師英俊瀟灑，風流倜儻，頭發烏黑發亮著裝整齊，特別是腳上穿的那雙皮鞋永遠能照出人影來。那時各地來參觀學習素質教育的人絡繹不絕，蘇老師成了全省教育界的名人。《中國教育報》曾拿出一個版面介紹蘇老師和他推廣的素質教育，報紙上還登了一張蘇老師的照片，大家看后都說像著名電影演員劉瓊，真是歲月不饒人。

朱虹云換著拖鞋，蘇老師，你挺好的吧？

蘇老師嘆了口氣，你看老師這個樣子像好嗎？沙發坐，我給你沏茶。

朱虹云剛落座，蘇老師就開始訴起苦衷，虹云，我快讓我們家這個小祖宗給折騰死啦，我這孫女蘇亞男整天不安心復習功課，離高考還剩下不到一年的時間，放學回家不復習功課，耳朵插個耳機搖頭晃腦怪聲怪腔在唱嘛外國歌曲，怎么說都不聽。虹云呀，老師看過你主持的那個嘛“教育漫談”，溝通了好多家長和孩子之間的隔閡。今天請你來就是幫著老師想想辦法出出主意，怎樣能把這個小祖宗給弄到正道上來，那嘛，老師要求不高，就是好好復習功課，別戴耳機寫作業，至于高考成績怎么樣那就順其自然吧。我拿她真是那嘛，豆腐掉灰里——吹不得打不得。

朱虹云看老師越說越生氣，就勸他說，老師你喝點水，我們慢慢想辦法別激動。

蘇老師站了起來，推開蘇亞男臥室的門，虹云你過來看看她的臥室，這是嘛，簡直一個唱片專賣店。

朱虹云站在蘇亞男臥室的門口，也感到有些吃驚，屋內凌亂不堪，床上的被和枕頭堆在一起，寫字臺上全是各國歌唱明星的音樂資料，墻上用透明膠貼著各國歌手演出海報，有美國的男歌星賈斯·汀比伯，女歌星泰勒·斯威夫特，韓國的男歌星權志龍等，說實在的有一些外國歌星的名字朱虹云還是第一次看到。

開門的聲音，蘇亞男回來了。蘇老師急忙將臥室的門關上，笑臉相迎，亞男回來了，累了吧，亞男，你不是很喜歡虹云阿姨主持的節目嗎？今天，我把虹云阿姨請到咱們家里來了。

蘇亞男朝朱虹云點了點頭，算是打了招呼。兩腳甩掉運動鞋，蹬上拖鞋走進了自己的房間。

朱虹云端量了這個蘇亞男，男式的短發，一身牛仔裝，頭發有三分之一是棕色的。

蘇老師低聲告訴虹云，整天就這德性，這哪兒像我們蘇家教育出來的孩子，真是丟了蘇家八輩子人。

朱虹云擺擺手示意老師不要再說下去。

朱虹云走到蘇亞男房間門口，輕輕地敲了敲門，亞男，你房間有兩個新的外國歌星我叫不上名字，你能告訴我嗎？

門開了，亞男的臉上有了笑意，你也喜歡外國歌星？

朱虹云點點頭，我上大學的時候也是音樂愛好者，工作后太忙就落伍了，因為現在的國內外歌手流水似的，層出不窮，淘汰得太快了。

談到歌手，蘇亞男情緒馬上高漲，情不自禁地講了起來，外國的歌手和咱們中國的區別是……朱阿姨你進來，咱們聊聊就耽誤你半個小時。說完把朱虹云請進了房間。

沙發上的蘇老師一臉茫然。

9

王晶晶從市監獄管理局方政委那里了解到了王大虎生母的詳細情況。

經過獄中的教育和改造，蔣彩花徹底洗心革面，由于在獄中表現得好提前釋放。出獄后她想兒子卻又怕見到兒子，下決心削發為尼，在寺廟里過著清靜與世無爭的生活。在寺廟里過了一段清靜的日子，思念兒子的滋味實在無法忍受，她從寺廟里跑出來找到城里的老房東。老房東告訴她她走后，虎子交給了派出所，讓蔣彩花去派出所那里了解虎子的信息。

王晶晶在社區派出所的幫助下，找到了蔣彩花住的出租屋，只是出租屋門上掛了鎖，敲了半天門也沒有人回應。她像公安偵探一樣在蔣彩花出租屋對面的商務酒店開了個鐘點房，邊看電視邊望著對面的動靜。一直到傍晚六點鐘了，對面依然沒見著人影，王晶晶決定不等了，明日再來。臨上車的時候，她看到出租屋樓下有個小賣部，就打聽小賣部，大娘，出租屋這個女的到哪里了？大娘搖搖頭說不知道，但大娘告訴王晶晶一個令人驚喜的情況，出租屋這個女的前些日子帶回個小男孩，前幾天她和小男孩走了再也沒回來。

王晶晶心里一陣驚喜，從手機里調出大虎的照片給大娘看，讓大娘確認一下是不是這個男孩？大娘看了后很肯定地說是這個孩子，因為臨走的前一天晚上，小男孩到小賣部買了些生活日用品，牙膏、毛巾、香皂和方便面、榨菜等一些食品，老大娘說那個男孩兩眼紅紅的像哭過一樣，男孩長得虎頭虎腦很討人喜歡。

王晶晶多日懸著的心終于放下了，她將自己的手機號留給了大娘，告訴大娘那個女人和男孩回來馬上給她打電話，臨上車的時候扔給了大娘200元錢，說算是信息費。大娘的耳朵有點背，聽成了心肝肺，弄得大娘握著錢琢磨了半天。

王晶晶趕回市里已經是半夜了，她不忍心打擾朱虹云，等明天再把這些信息告訴她。

10

朱虹云和蘇亞男成了好朋友。

朱虹云找臺文藝部音樂編輯把世界近期火爆的歌手搜集了一下，集中編輯后轉送給蘇亞男。蘇亞男感動得眼淚快要流出來，稱朱虹云是自己最鐵的哥們兒，堅決要加朱虹云的微信，每天或多或少在微信上同朱虹云聊會兒，把自己憋在心里的知心話吐槽給自己的哥們兒，稱一天不和哥們聊幾句，心里空虛得很。蘇天仁不知道孫女和朱虹云交往到什么程度，只是從一些跡象上感到了孫女稍微的變化，三種色調的頭發變成了女孩那種正常的淺黃色，見到家里來了客人臉上有了笑意，也禮貌地打招呼了。蘇天仁知道孫女這些細微的變化來自于同朱虹云接觸之后，蘇天仁靜下心來想想，感到自己太悲哀和無能了，搞了一輩子教育，外界給了那么多的光環，什么教育專家、素質教育的開創者等，其實自己嘛也不是，連自己的孫女也管不好，狗屁專家，廢物點心一個。蘇天仁想起了20多年前軍旅作家李存葆寫過的小說《高山下的花環》中一位野戰軍軍長說過的話：“我在外面指揮得了千軍萬馬，在家里卻管不了老婆、孩子。”這句話他印象最深，當時他在心里還嘲諷這位軍長，這樣的人怎能上戰場帶兵打仗呢？可現在自己還不如那位軍長，昨天朱虹云來電話說，要給他和孫女做一期節目，這是他沒有想到的，他在電話里對朱虹云說，虹云哪，我和亞男一起做節目這能行嗎？朱虹云肯定地說，這沒問題，給你和亞男提供這樣一個平臺，你們倆代表著兩輩人在現代教育中觀點和理念的碰撞，很有典型意義和教育意義，暢所欲言，實話實說。蘇天仁提醒朱虹云，亞男能同意嗎？她可是一個很要面子的孩子，別到時尷尬不好收場。朱虹云在電話里笑了，老師你沒想到吧，是亞男提議讓你和她一起做這期節目的。蘇老師，我馬上要參加節目策劃會，我讓編輯把采訪提綱發給你，你看完咱們再商量。

蘇天仁放下電話，自言自語道，這事整得真哏！

“教育漫談”欄目現場直播的時間是每周五晚上8點整。欄目組按照朱虹云的策劃方案現場彩排了兩遍，達到了預期的效果，特別亞男和爺爺交流對話時，談到自己青春叛逆期放縱不羈的行為，流下了懺悔的淚水，并向爺爺深深鞠了一躬道了一聲，爺爺，我錯了。在場的人無不動容，催人淚下。

星期五剛上班，朱虹云就被通知到林臺長辦公室開緊急會議。

朱虹云趕到時，孫文化副臺長、生活部葉小諾主任已經在座，三個人的面部表情嚴峻，室內氣氛有些緊張。朱虹云剛坐下，林雨雷便發話了，召集各位來，開個短會，有個特別急的情況請孫臺長傳達一下。

孫文華從公文夾拿出一張信箋說，我今天早上7點接到宣傳部分管我們的陳部長的電話，我把電話內容向各位傳達一下。陳部長在電話里說，他知道今晚我臺直播節目“教育漫談”是蘇天仁和他的孫女對話，覺得這個分寸不好把握，蘇天仁退休前畢竟是人大副主任，干過教育局長，在教局戰線是有影響的人物，一旦節目的切入點和觀點上有偏差，怕引起學生家長和教育部門的不同看法，對現在應試教育和素質教育有個導向問題。建議今晚不搞現場直播改為錄播，節目制作完后，請教育部門專家和有關領導審查后再播出。

屋內靜得很，連相互間呼吸的聲音都聽得見。大家的目光投入了林雨雷。

林雨雷思考問題還是老習慣閉著眼，顯然陳部長這個電話有些突然，讓她始料不及。是陳部長主動打電話過來，還是孫文化搶先向陳部長做了匯報才有這個電話，事后她一定要弄清楚，這在性質上是有區別的。這時候的一把手就得定奪拍板，誰談意見純屬于浪費時間，但林雨雷還是問孫文化，孫臺長有什么意見？

孫文化也來了個竹筒倒豆子干凈利落，我同意陳部長的意見，為了慎重起見，今晚的“教育漫談”不宜直播改為錄播。領導既然發話了，我們再堅持直播，出了問題是違反新聞紀律的。

孫文化這一招很絕，話中滲透的含義誰都聽得明白，我作為分管的臺長，領導的話捎到了，意見也談了，怎么辦是你一把手的事，出了問題與我半點責任都沒有，這個燙手的山芋扔給了林雨雷。

朱虹云問了一句，要是錄播的話，我們的欄目算是開天窗了，開天窗在臺里算是重大責任事故，這個責任誰負？

孫文化看了朱虹云一眼，來了一語雙關，天塌下來由高個頂著，要負責任也輪不到你。

“領導腚”主任葉小諾低著頭始終一言不發，他摸不清大臺長是什么意見不好說話，當他的目光和林雨雷的目光相遇時，感覺不說幾句也不好，隨口來了一句，陳部長怎么知道了今天晚上節目播出的內容？

這句話讓孫文化聽了渾身不自在，朝他狠狠地瞪了一眼，你腦子是不是讓門給擠了，我們每天不都是有節目預告和流動字幕嗎？

林雨雷睜開了眼，掃了一下在座的各位，語氣平和地說，陳部長也是出于關心我們，怕節目把握不好，引起有關領導和社會各方面不滿。這件事我來處理，欄目組在沒接到我的電話前一切照常進行。

中午12點，朱虹云接到了林雨雷手機發來的信息，按原計劃直播。

11

誰也沒想到，這是林雨雷在臺長位置上最后一次行使權力。

下午2點，林雨雷被部長叫到辦公室。劉部長這次特別客氣，從小冰柜里拿出平常自己喝的鐵觀音，親自洗茶泡上，不像往常那樣風風火火的。

林雨雷倒有些受寵若驚，坐立不安，部長，你這是折煞我，有什么指示你就痛快地下吧。

劉部長還是不緊不慢的樣子，我們的雨雷同志要當大官了，高就后別把我們給忘了。

林雨雷哈哈大笑起來，部長大人，可別拿我們小百姓開涮了，當大官我可真沒想過，女人的優勢一點沒有，又不會阿諛奉承，左右逢源，就會悶著頭干自己分內的事。

劉部長否定了她的說法，現在用干部的風氣可不像以前了，真正實干正氣，不跑官不要官的老實人組織上是看得見的。今天找你來就是通知你，下周去省委黨校中青班脫產學習2年，我們全市只有一個名額，市委組織部經過多方考察，最后選定了你，這也是我們宣傳口的光榮。

組織上的這個決定，確實出乎林雨雷的預料。有些事就是這樣，整天想要的，不一定能得到，不想要的反而降到你面前，眼下的林雨雷就是這樣，她一時激動竟脫口來了一句套話，謝謝組織上的關愛。

劉部長看了看表，明天上午10點，召開全臺一個中層干部會議，我到會講一下。接替你的人還沒來得及考慮，陳部長的意見先由孫文化副臺長主持全臺工作，我也同意，眼前只能是這樣了。

孫文化第二天就搬進了臺長辦公室，提前一個小時來到辦公室泡了一杯茶，慢慢地品著，腦子里在思考著下一步該怎么開展工作。對于臺長的位置，他不是沒想過，而且是自己內心暗暗奮斗的目標，對于突如其來讓他主持全臺工作，自己還真是一點思想準備都沒有。兩年后，林雨雷從省委黨校畢業回來不可能再回到臺里，這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他對自己以前的工作態度進行了反思，覺得作為副手沒有擺準自己的位置，對林雨雷沒有很好地配合。如果這次林雨雷在組織征求意見的時候，堅決不同意自己主持工作，恐怕也不會有現在的結果，想到這里，他覺得對林雨雷有些內疚感。

第二個他感到愧疚的人就是朱虹云，當自己騷擾人家被婉轉拒絕后，在工作上處處挑刺找麻煩，無視人家欄目獲全國大獎的事實存在，這純屬王二麻子膏藥找病。他要在短期內讓電視臺的工作有起色，工作思路要有所調整，必須大造聲勢同企業聯姻搞活動，狠抓廣告創收。廣告創收在林雨雷任臺長期間一直是臺里的軟肋，但林雨雷憑著資歷和人脈關系，可以跟上級有關部門以各種名義打報告要到資金，這也是臺里這些年不差錢的主要原因。自己沒有這個優勢，剛主持工作就跑到上級有關部門去要錢，領導會怎樣看你，肯定認為你無能，不能勝任電視臺的領導工作。

他把以前對自己有成見和相處不好的人，在腦子里過了一遍，他要主動去做和解表示友好，真正做到全臺上下齊心協力。他相信自己有這個能力。

按照上級工作部署，全臺中層干部每3年要輪崗調整一次。孫文化把朱虹云調到廣告部并任命為副主任，孫文化推薦朱虹云的理由是，擔任了6年的欄目制片人，欄目在全國同行業獲大獎，創建臺以來先河，這樣德才皆備的人應該重用，制片人不屬于中層干部，臺領導班子成員沒有異議一致通過。被提拔和調整的干部孫文化都要親自談一次話，主要想摸摸被調整人的思想狀況，他第一個找談話的人就是朱虹云。

他微笑著用手示意朱虹云坐下，虹云，不，現在應該稱朱主任了。這次調整崗位和職務變動，事先也沒征求一下你的意見，不知你是否有不同意見，我和班子其他成員意見是比較一致的，覺得你這個人很有能力，欄目做得風生水起，這些年社會上也積累了一些人脈關系。把你調到廣告部是為了加強廣告部的領導力量，這些年廣告創收制約了全臺事業的發展，希望你到廣告部后開創新局面，我們寄予厚望。

對于這次全臺中層干部輪崗調整，朱虹云怎么也沒想到自己會離開一手創辦的欄目組，因為自己是制片人不屬于中層干部，沒想到自己被莫名其妙地提了個副主任，而且還到了廣告部，她摸不清孫文化這里賣的什么藥。

朱虹云說，感謝領導對我的抬舉，我并沒那么大的能力和水平，尤其是對廣告創收從來未曾接觸過，是個門外漢。我服從組織決定，到廣告部做一名廣告員，干副主任我沒那個能力，不如安排別人。

孫文化接著說，這只是你個人的意見，副主任職務既然公布了不可能更改，組織說話不能出爾反爾。你的廣告創收任務我跟付軍彬主任說一聲，適當減一下，你去把軍彬主任請過來。

廣告部主任付軍彬在副主任的位置一干就是8年之久。臺里好多人對他這個人評價不一，這個人業務能力還是有一套的，一喝酒就不著調，嘴上就沒有把門的了。臺里領導班子意見也不一致，林雨雷就來折中的辦法，廣告部不安排主任，讓付軍彬主持工作。臺里私下好多人調侃說他是付副不得正，這次孫文化把付軍彬公布為主任，也是臺里唯一的一個副轉正的主任。

付軍彬一進辦公室，孫文化就調侃道，歡迎付主任光臨，不，是付正主任駕到。

付軍彬無奈地笑了笑，本人命不好，跟著當爹的姓了這么個姓，要不是老哥你拉一把，恐怕還要副下去，這個情我銘記在心不會忘記。說吧，廣告創收追加多少，老弟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孫文化臉一沉，扯淡。你認為我給你轉正是為了給你增加廣告創收任務的，我是看這些年你受到不公正待遇，哥心疼你。廣告創收一個字不談，你看著干，我相信你是那種不須揚鞭自奮蹄的人。

付軍彬有些感動，知我者孫哥也。

孫文化言歸正傳，這次把朱虹云調到廣告部給你當副手，你要充分調動她的積極性，這些年她做欄目在社會上認識了不少人，有廣泛的人脈關系，她還是很有能力的。

付軍彬點點頭，聽說朱虹云很傲氣，一般人瞧不起，不知道聽不聽我的？

孫文化沒有否認，這個人是有自命不凡的毛病，但總的素質還是有的，知道上下級大小內外。你忘了有句話，男怕頂，女怕哄，這就看你的水平啦！

付軍彬原先也是做記者搞欄目的，因為在這些方面缺乏悟性有些不開竅，才分到了廣告部，沒想到在廣告部干得有聲有色，也算是人盡其才了。他深知把欄目做好是很不容易的事，對朱虹云搞的“教育漫談”內心還是很佩服的。

在朱虹云到廣告部報到的第一天，付軍彬盡地主之誼請朱虹云吃個晚餐。朱虹云也爽快地答應了，入鄉隨俗嘛，好在現在不做欄目了，時間不那么緊張，以后到廣告部，吃飯應酬恐怕也是常態化了。她也想趁機了解一下付軍彬是個什么樣的人。

飯局選在市里一家叫瑪克西姆專做西餐的高檔酒店，付軍彬只讓廣告部客戶主任項小莉一個人陪同。

項小莉原是一家國企宣傳科的副科長，專門負責同各媒體打交道的，人長得漂亮，社交能力廣，辦事風風火火有點男性風格。多次同臺里聯合搞活動被林雨雷看好，林雨雷就把她調到臺里，到了臺里她積極性很高，第一年一個人就完成了600多萬廣告創收，很受林雨雷的賞識。

他們在大廳選了一個靠窗戶的座位，這種就餐方式很適合人小聚餐談話聊天。朱虹云和項小莉只是認識并不很了解。項小莉在企業宣傳部的時候，搞了一部企業的宣傳專題片，請朱虹云配過音。事后項小莉給了朱虹云5000元勞務費，被朱虹云堅決拒絕了。項小莉過意不去，就買了一套香奈兒化妝品，趁朱虹云不在放到她的抽屜里，然后給朱虹云發了個信息，包裝拆了，商標扔了，如果你不喜歡就扔到垃圾箱里。

對于朱虹云到廣告部，項小莉很是高興，不但因為工作中有了伴，更感到兩個人說話挺投機的，今晚定餐位點菜忙前跑后的很開心。

第一道菜菲力牛排上來以后，付軍彬舉起酒杯正要開口，發現桌上沒有飲料，他知道朱虹云是不喝酒的，忙問項小莉怎么沒給朱主任準備飲料？

項小莉說，虹云姐說今天沒有別的事，不喝飲料要喝點酒。

付軍彬瞪大了眼睛看著朱虹云，朱虹云點了點頭，怎么付主任不舍得你這高檔好酒嗎？

付軍彬忙解釋道，哪里哪里，你這是給付哥面子，太好了，小莉帶的酒不夠就在餐廳點，一定要讓朱主任盡興。今天就我們3個人，屬于我個人行為，就算是歡迎酒吧，先干為敬。

朱虹云和項小莉也一飲而盡，項小莉放下酒杯伸了伸舌頭，付主任，慢慢來吧，一口一干，真的受不了。朱虹云也隨著說，是啊，好酒這樣喝也太可惜了，咱們先多吃點菜。

付軍彬點點頭應和，是啊，都知道喝酒不如吃菜，結婚不如戀愛，可在酒桌上都做不到這點。

朱虹云今天喝酒這一舉動，讓付軍彬挺感動的，都說朱虹云自命不凡，很難接近，真正接觸起來并不是這樣，看來我付軍彬在朱虹云心目中還是有位置的。

菜差不多上齊了，朱虹云端著酒杯要敬酒，剛說了一句，我到廣告部來請......就被付軍彬給打斷了，咱倆今天喝酒不談工作，工作上的事來日方長，以后有的是時間談。咱們是自己人喝酒，不是跟廣告客戶喝酒，非要喝個半死不可。

朱虹云也被付軍彬的真誠和坦率感動了，主動地敬了幾次酒，就這樣三人喝著聊著，4瓶干紅見了底。

付軍彬本來說話頓號就比較多，這時節奏就更慢了，舌頭還有點往里卷 ，朱主任你為臺里拿過大獎，是臺里有功之人，要是讓我做欄目，打死我也拿不到獎，你到廣告部不要有壓力，臺里規定的創收指標你不用管，能拉多少算多少，小項也多幫幫朱主任，完不成任務也不要緊，由我扛著……

看樣子再喝下去，付軍彬很有可能把孫文化的話給抖了出來。

項小莉急忙買單，結束了飯局。

今晚是朱虹云多日少有的好心情，加上酒精的作用，春意蕩漾，回家后迫不及待地讓老公爽爽地檢查了一次身體。

12

王晶晶聽說朱虹云被調整到廣告部后，在電話里把孫文化罵了個狗血噴頭，什么大色狼不得好死，小人得志沒好下場……罵夠了才想起要和朱虹云說正事來了，虹云你千萬別上火，為這種小人不值得，你廣告創收的任務我一定幫忙，從我美容院先打一百萬給你，冠名“教育漫談”那個欄目，你全權代表我辦一切手續，合同簽好后把賬號發給我，廣告款一筆打過去，絕不讓孫文化那個王八蛋看笑話。

朱虹云真的感動得熱淚盈眶，真正的朋友關鍵時刻相助是不講條件的，晶晶，姐都沒上火，你哪來的氣？孫臺長也不一定像你想的那樣，以后看著說吧。你太讓姐感動了，有你這樣的好妹妹，是姐姐的福氣。虎子的事有進展嗎？

王晶晶說，虹云你先把廣告手續辦完再說。

朱虹云到廣告部上班，不到一個星期進賬一百萬，臺內傳得沸沸揚揚，各種版本都有，有的說朱虹云跟一個房地產老板一夜情，老板一句話就給了一百萬。也有的說朱虹云請到市里分管工業的副市長，兩人單獨吃了一次飯，副市長讓秘書給企業打了個電話，企業馬上就給了一百萬。對于臺內各種說法，朱虹云聽了以后淡淡一笑，根本沒往心里去，對這種事最好的辦法是沉默，解釋的結果只能是越抹越黑，身正不怕影斜。

剛上班項小莉就打來電話，虹云姐，我在美味食品公司這兒，公司老板想投放廣告。你過來代表部里咱們一起談談，我把公司的地址發給你。

朱虹云到了美味食品公司門口，想起了五年前來過這家公司。那時公司名稱叫味百鮮食品公司，朱虹云當時在“法治天地”欄目當記者，接到顧客投訴，說是味百鮮公司生產的醬油有雜物，要求電視臺給予曝光，朱虹云微服私訪到廠區加工車間拍了個遍，做了3期系列報道，在社會上引起了強烈反響，很快工商局、食品衛生監督局查封了公司，責令其停業整改。現在公司改名了，生產的產品呢……

正想著，看著項小莉站在門口向她招手。

項小莉悄悄地說，虹云姐，張總已經在辦公室等候，我們初步談的每年二百萬左右，你根據這個底線和張總談吧。朱虹云點頭表示明白了。

一張曾經熟悉的面孔映入了朱虹云的眼簾，5年前就是這個張總和自己面對面交鋒過，甚至當著她的面暗示過，漂亮的臉蛋留下傷痕是不容易抹掉的。朱虹云根本沒有理睬他的恐嚇，義無反顧地將節目播了出去。是他沒錯，這個張總比以前發福了，脖子上的肉有些松弛了，頭發白了不少。

張總從老板椅站了起來，熱情地迎了上去，伸出了手，歡迎大駕光臨，沒想到小項說的朱主任是你呀，5年前你的名字我記得叫靜宜。

項小莉插嘴道，那是虹云姐的筆名。

朱虹云說，張總的記憶力真是驚人，有這樣的老總企業能不興旺發達嗎？

張總請朱虹云和項小莉落座，并親自給兩人沏了茶水。

張總坐在老板椅有感而發，這地球也太小了，到了我們居住的地方那就是小上加小。沒想到5年后我和朱主任又見面了，也算是有緣。

項小莉不解地問，這么說張總和朱姐5年前就認識了。

朱虹云點點頭，不但認識而且還火藥味十足地舌戰過，用刀光劍影形容當時的情景都不為過。

張總接著說，那時候的朱主任可了不得，像不可侵犯的神圣女神，一副正氣凜然的樣子，宴請不到，電話不接，非要把我逼向絕境，現在回想起那時情景，我仍心有余悸。

項小莉插話，張總不是在講網絡段子吧，聽起來像在編電視劇。

朱虹云喝了口茶，張總對5年前的那段往事記憶猶新，我這個人頭腦簡單一根筋，認為對的事誰勸也沒用。

張總的面部表情嚴肅起來，人生有過這樣的經歷并不一定是壞事。不過，朱主任怎么也不會想到5年后的今天，你來我公司談論工廣告合作的事。真是風水輪流轉，30年河東，30年河西。我想你現在的脾氣不會像當年那樣吧。

朱虹云心里的火一下子被點了起來，從剛見面的時候，她就有一種預感，如果張總知道是她來談廣告合作事宜，很有可能借5年前曝光那件事來說事，報5年前那一箭之仇，現在的言外之意已經流露出來了，朱虹云已經做好了談崩的思想準備。

朱虹云也嚴肅起來，我聽不明白張總的話，既然是合作就要公平、公正、合理。不存在誰大誰小，誰依賴于誰，有求于誰。實現雙贏，這是雙方共同要達到的目的。

張總冷笑了一聲，合作不一定都能成功，也有不成功的，這要看雙方誰求于誰。

項小莉聽著兩人的對話，不曉得對話為什么火藥味濃了起來，夾在中間不知說什么好。

朱虹云站了起來，說話聲調高了8度，看來張總的合作意向還沒考慮成熟，那就等張總深思熟慮后我們再談，告辭啦，不容分說地拉著項小莉就走。

張總并沒有起身阻止，望著朱虹云的背影自言自語，這個娘們真是秉性難改。

朱虹云在路上詳細講述了5年前她和張總的事情，項小莉聽了沒有言語，內心還是覺得即將到手的二百萬丟了有些惋惜。

當天晚上，朱虹云收到了張總發來的信息：

朱主任，打攪了。今天上午見面不歡而散，請多包涵。其實我還沒把話說完，你拂袖而去，其實你是誤會了我的本意。我還沒來得及告訴你，正因為5年前你那次曝光，使我的企業徹底整改，像人做了大手術一樣，來了一次脫胎換骨的改造，才有了企業興旺發達的今天。我那時恨你，甚至想到了用卑鄙的下三爛手段毀你的容。現在我感謝你，是你救了我們的企業。

張家到我這輩是三代單傳，我現在有個兒子上初三，兒子在家里的受寵程度可想而知，也趕上了兒子青春期叛逆，成了誰也管不了的“小祖宗”，我在外面是老總，回到家里是孫子。老師向我推薦了貴臺辦的“教育漫談”，我和兒子看了后，從中受益匪淺。尤其是兒子觸動很大，現在兒子的一些缺點和毛病正在逐步改正，老師也欣喜地告訴我兒子的轉變很大。

這就是我要贊助“教育漫談”的原因。

明天讓小項來公司簽合同辦手續吧。

祝晚安！

13

早晨8點，王晶晶還在夢中就被手機震醒，是小賣部那位大娘的電話，哎呀，閨女，那個女的和小男孩剛剛回來了，是醫院的救護車把她們送回來的，你趕緊來吧。

王晶晶一個高從床上蹦了起來，用最快的速度洗漱完畢，給朱虹云發了個信息，自己風風火火開車上了路。

給王晶晶開門的是一位中年農村婦女，無疑是大虎的生母蔣彩花了，她蓬頭垢面像是連臉都沒洗的樣子，對于王晶晶的到來，蔣彩花并沒感到驚訝和意外，像是預料之中的事。她淡淡地說，你是王妹妹吧，快進來吧，剛才虎子還在嘮叨你，讓我給你打電話。

王晶晶有一種不祥之感，走進臥室見大虎躺在床上，室內光線有些昏暗，一股刺鼻難聞的氣味撲面而來，枕頭旁擺滿了藥，面色蒼白的大虎見了王晶晶叫了一聲，王姨對不起，讓你操心了，說完淚水從眼角旁流了出來。

王晶晶的腦袋一下子脹起來，她彎下腰用手撫摸大虎的臉和手，驚慌地問道，大虎這才幾天你怎么變成了這個樣子？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王大虎沒有直接回答王晶晶的話，只是緊緊地握著王晶晶的手，仰著臉問，王姨，你千萬別生我的氣，原諒我的不辭而別，我實在想見媽媽了。

王晶晶從包里拿出面巾紙擦著大虎的臉頰，阿姨不生氣，不生氣，快說說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的身體怎么會變成這樣？快告訴我。

王大虎聲音微弱地說，我也不知道，總是發低燒，吃什么藥也不退。

蔣彩花將王晶晶拉出臥室，從抽屜里拿出一沓病歷遞給了王晶晶，王晶晶快速翻到最后的診斷結果，急性骨髓細胞白血病，每個字都像匕首扎在王晶晶的心上，王晶晶只覺得天旋地轉站不住了，被蔣彩花扶在椅子上坐下，王晶晶趴在桌子上泣不成聲。

王晶晶把大虎送到省城最好的醫院，蔣彩花在那里陪床，她自己往返省城和市里之間。

朱虹云以欄目組的名義，搞了一次捐款活動，王大虎的命運牽動了好多人的心，好多人慷慨解囊，王大虎的治療費不成問題了，但蔣彩花的骨髓移植配型失敗，王大虎年輕的生命結束了。

當王晶晶和朱虹云趕到省城醫院時，病床上空空無人，枕邊放著王大虎寫給王晶晶的信和四個石榴。

蔣彩花告訴王晶晶，大虎本想用手機發信息給王晶晶，但孩子的手一點力氣都沒有了，寫這封信中間歇了三次才寫完。石榴是大虎讓我到集市買的，說是王姨最愛吃的，王晶晶展開了王大虎留下的信：

晶姨：

我就要離開這個世界了，我真舍不得呀。

教我學文化的老師、學校的伙伴、你和虹云姨，還有我的母親，想想再也見不到你們這些好心的親人，我幾天幾夜睡不著覺。

我一個流浪兒你收養了我，使我過上了幸福生活，吃的是最好的有營養的飯，穿的是名牌新衣服，用的是最好的學習文具，我成了世上最幸福的人，同學們可羨慕我了，可惜這幸福的時光太短暫了。

當知道了母親在苦苦尋找我時，最初我心里不去想，腦子堅持一個想法，我已經沒有媽媽了，我的媽媽只有一個，就是你。隨著時間一天天過下去，這種思念越來越強烈，怎么趕也趕不走，我就想媽媽的壞處，狠心地把我一個扔了沒有人管我，這個人不配當我的媽媽。可是沒有用，晚上睡不著，閉上眼睛就是媽媽模糊的樣子，上課總是聽不進去，作業完成得一塌糊涂。這些痛苦我一個人默默承受著，我誰都不能講，尤其是怕你知道后傷了你的心，說我是白眼狼沒有良心，對你這么好養育你好幾年竟然還想你的媽媽。所以我瞞著你離家去找母親。

我就要離開你們了，聽大人們說，人死了魂去了天堂，我在天堂也記得你的大恩大德。

原諒我這個不孝的孩子。

讓我從內心喊你一聲，媽媽……

14

兩年后，林雨雷從省委黨校畢業回來，接替了退休的劉部長的職務，任市委常委、宣傳部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