梭 羅《垂釣》原文
垂釣
◆ 梭 羅
有時,一天的除草既畢,我遂去湖邊尋找我的釣魚侶伴,這種人釣魚的癮頭最大,已經從一早釣到這時,仿佛一片落葉那樣,坐在那里一動不動。而每當我見到他時,他總好對我說,天下的各種哲學,他都身體力行,一一試過;但到底他自己恐怕仍屬于古時的修道院僧一派。友伴中有一老人尤精于垂釣,為林中漁獵能手;他最喜把我那住處當作他往來捕魚的歇腳地方,而我也最愛見他坐在我的門邊整理釣絲漁具。有時我們也一道泛舟湖上,船頭船尾各踞一端;彼此之間交談并不多,因為他近年上了歲數,已經有些耳癡,但有時他口中也哼著一首圣詩,那情趣倒頗與我的哲學相暗合。因此我們的交往始終融洽無間,至今耐人回味,如果但憑語言,或者不能這么投契。不過更多的情形是我的周圍無人可與交談,這時我便以船槳連連叩舷,以激起回聲為樂,只聽那音響盤旋盈溢于空谷林木之間,磔磔有聲,恍如動物園中的看守驟然把他的野獸都驚動起來,于是頓時山前山后,一片獸吼。
天氣晴和的夜晚,我也常獨駕一舟,弄笛湖上,這時水中的鱸魚竟仿佛為我的笛音所迷,尾隨船后;而俯視湖底,落木墜枝,橫斜交錯,皓月一輪,宛若行經其上,景色殊幽。以前在那些深黝的夏日夜晚,我曾不止一次與友人尋勝至此,這時我們總是先在岸邊點燃起一堆篝火,——我們認為這樣最能把魚召來,然后掛上蟲餌去釣鱉魚。待到夜色漸深,魚也釣夠,我們便把那尚未煨盡的木柴象煙火似地拋入暗空,一陣閃亮之后,墜湖澌滅,嗤然有聲。繼而一切又歸于闃寂。于是我們口邊吹嘯著小曲,又摸黑尋回我們那人間的住處。不過我最近索性就遷居到那里傍湖而居了。
有時我一個人在簡陋的會客室里兀坐很久,及至家人都已睡去,我又重新返回林中,半為遨游,也半為明日的盤饗籌措,于是竟于夜半自操一舟,趁著月色,獨釣湖上;這時鷗鳴狐嘯,聲徹林藪,偶爾傍岸也傳來一兩聲怪鳥的嘎鳴。回想這些夜游,至今歷歷難忘。——船即停泊在湖中四十尺深處,離岸可二三十桿(一桿約合5米),周圍鱸魚銀魚成群,不啻千百,正于月光之下,翻舞嬉戲,不時在湖面泛起層層漣漪,而我這里憑著一根長絲在手,竟與那些潛蹤在湖底三四十尺下的神奇游魚息息相通;有時我又將長達六十余尺的釣絲一具長拖船后,于夜風襲襲之中,泛舟湖上,但不時忽覺手下微微一顫,似象絲繩的另一端處有個小生命在那里蠕動,卻又仿佛忐忑猶豫,下不了決心。終于你輕輕將線一扯,手倒手地拉了上來,只見一只長著銀角的鰲魚已經活蹦亂跳在半空中。這事說來奇怪,而在深夜尤其如此,即是當你早已魂飛天外,神馳千載,深深沉思在宇宙萬物等重大問題時,驀地里釣絲一動,幻夢打破,又把你重新牽回到現實里來。于是恍惚之中,仿佛我不僅能把釣絲垂入水下,也盡可以把它拋到天上,而那里或許更加縹緲空靈。如此看來,即使說我是一釣而得雙魚,似乎也不為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