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告與事實

口頭的報告，是聽的，不是看的。真正的事實，是看的，不是聽的。外物的抵達我們，外物的傳到我們腦筋中來，聽與看為最要的媒介，耳與目為最大的門戶。

倘然我們不聾不瞎，我們當然耳目并用。聾而不瞎者只可用目，瞎而不聾者只可用耳。世上不聾不瞎者，即能并用耳目者，比較有耳無目者多，比較有目無耳者也多。但是視聽兩覺均健全者，雖不人人以耳代目，總喜歡多用耳，少用目。他們聽到了任何人的閑話，十九信以為真，不再細加考查。

我們做人，當然要信任別人。別人告訴我們的“新聞”，當然有可靠之點，我們何必每件事情都加以精密的考查？不過，我們應該知道，閑話總是閑話，不必字字皆確；欲求真理，我們非親眼看見不可。

講閑話者，即作口頭報告者，教育不同，性情不一；事實經過了二三人或五六人的傳述，還可靠么？戴藍眼鏡的人，所見的一切都是藍的，他口述的時候，紅色真理也藍化了。慢吞慢吐的人，所見一切皆遲鈍者，他口中的飛機，豈不等于古代的帆船么？所以我們雖然不可不聽別人的話，但是不宜立刻信以為真。講話的人，并非存心欺騙，他們無法改變他們的天性呀！

所以戴白眼鏡的甲姓，在我們面前稱贊乙姓的時候，或者戴黑眼鏡的丙姓，在我們面前痛罵丁姓的時候，我們不必喜，也不必怒——我們都不必相信。我們不必說他對，也不必說他不對。我們只可嘻嘻的笑，靜靜的聽。倘然我們真的要明白乙姓丁姓的好歹，我們當然要親自調查，當然要仔細研究乙丁的品行——乙丁二人的日常生活。詩曰：

“報告”不全偽，

然而不盡真。

贊譽或責罵，

聞者須留神。

（原載一九四五年一月六日《新中國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