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國維《人間詞話·不樂聞此語》經典解讀

不樂聞此語

“池塘春草謝家春，萬古千秋五字新。傳語閉門陳正字，可憐無補費精神。”此遺山《論詩絕句》也。夢窗、玉田輩，當不樂聞此語。

王國維善于在古典詩詞名家里面找尋自己的知己。

元好問《論詩三十首》中的第二十九首里的觀點，王國維頗為贊同。

不過他只是贊成元好問的觀點，元好問是諷刺陳師道。大概像陳師道那般迂腐呆癡的人是入不了王國維的法眼的。他借元好問的話批評夢窗和玉田的詞風。

不管是元好問所嘲笑的陳師道，還是被王國維點了名的夢窗和玉田，他們的詞都是在詞的創作上僅僅局限于詞句上的鍛造，而缺乏詩詞的真情實意。

夢窗就是吳文英，字君特，號夢窗，晚年又號覺翁。玉田就是張玉田，即詞人張炎。兩人詩詞上的特色已經在上篇介紹過了。

先把元好問的四句評論看懂：“池塘春草”在他《登池上樓》中，原句是這樣的：“池塘生春草，園柳變鳴禽”，登上樓臺，望見一片青青秀草，便頓時覺得園子里的鳥叫聲都動聽了起來，又發現這柳枝抽嫩綠，給人帶來更多春天的驚喜。“池塘春草謝家春”是說謝靈運的詩歌中描寫的春天，叫人如沐春風，身臨其境。正是因為謝靈運描寫春天隨性而發，讀起來才清新自然。所以元好問才以“謝家春”來贊美謝靈運對春天描寫的特色。

“萬古千秋五字新”，進一步贊美謝靈運所寫的五言詩，不管是什么時候讀起來都是自然真實的，給人春天的清新之意。

“傳語閉門陳正字，可憐無補費精神。”前面這句話是對謝靈運的贊美，贊美的目的主要是為嘲笑陳師道，因為陳師道寫詩詞有個特色，就是喜歡把自己關在屋子里，閉門造句。這里元好問又引用了黃庭堅、王安石的詩句，語含諷刺，就是說快把我的話轉告給陳師道，不要再一門心思地閉門苦吟了。這樣下去，不僅沒有好的詩詞出來，反而是耗費自己的精力！

從元好問的諷刺中，我們已經可以看出陳師道的迂腐，詩詞是個人感覺和靈動的東西，怎么能像挖地一樣地埋頭苦作呢？

不過從元好問的這四句詩里，了解到了陳師道這個人，覺得此人很有意思。

他實質上是一個對待生活非常認真的人，不管對什么都是一板一眼的認真。

他很崇拜蘇東坡。蘇東坡知道了陳師道對他的仰慕之意后，便打算收他為徒，但是陳師道說：“向來一瓣香，敬為曾南豐（即曾鞏）。”就是說我早就已經是曾鞏的弟子了，不好再拜在您的門下。這里的原因有兩個，一個是陳師道不愿意對不起曾鞏，曾鞏對他也是多番照顧，曾經要破格提拔他，但也是被有道德潔癖的陳師道拒絕了。另外一個原因是陳師道愛惜名譽，正是因為蘇軾名氣太大，怕別人說自己要靠蘇東坡的名氣來炒作自己。

如果和陳師道交往的話，你就會發現他是一個非常忠貞的有正義感的朋友。蘇軾被貶的時候，他特意去送蘇軾，后來被當作蘇軾余黨貶官歸田，窮困潦倒。

陳師道立志在詩詞的創作上一定要有所建樹，于是便成了元好問嘲笑的對象，太過于固執的人，心眼是死的，死心眼怎么會寫出有靈性的活東西呢？他長期閉門寫詩，只要他寫詩的熱情一發作，他的家人就自動靜音，如果有小孩吵鬧的話，便馬上抱到鄰居家去玩耍，以免打斷陳師道的靈感。陳師道寫好詩詞之后，自己覺得不滿意的就立馬燒掉。盡管他對自己如此苛刻嚴格，也沒能寫出膾炙人口的名作。

還有他的死因也叫人覺得悲哀。天冷的時候，陳師道沒有衣服穿，妻子就向妹夫趙挺之借了一件皮襖，趙挺之是李清照的公公。但是陳師道覺得趙挺之是個沒有素質的人，就不愿意穿這件衣服。結果冷病了，第二年春天就病死了。

唉！這個固執的、有道德潔癖的人，這樣的人要是做了大官，應該會是清廉的官員，只是這樣死板的清廉，到底又能有什么作為呢？

也怪不得，王國維根本就不提陳師道，只是笑著將元好問這些話送給吳文英和張炎。

吳文英和張炎也是追求字詞的新奇，但至少也成就了一朵艷麗的卻毫無生命的塑料花，而陳師道卻是因詞成癡，卻又因癡化石。

【注】

陳師道（1053-1102），北宋詩人。字履常，一字無己，號后山。漢族，彭城（今江蘇徐州）人。

元好問，號遺山，金代文學家，著有《論詩三十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