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雄權《兩班傳》東方文學名著鑒賞
作者: 崔雄權
【作家簡介】樸趾源(1737—1805),字仲美,號燕巖,是李朝封建社會最卓越的思想家,最杰出的現實主義作家。
樸趾源生活和創作的時代,正是李朝封建社會內部手工業生產、商品流通、貨幣經濟和國外貿易逐漸發展的時期;從文化上看,也是實學派進入鼎盛階段的時期。
樸趾源雖出身于漢城名門望族的兩班家庭;但是,從年輕時開始便具有民主主義思想,反對黨派之爭、兩班門閥制度和人身等級制度;主張寡婦改嫁。因為抨擊封建政權和斥責儒家學者,而受到迫害,坎坷不遇,命運多舛。
在哲學上,他具有某些素樸的唯物主義思想。他繼承了柳馨遠、李翼等實學派先驅者的進步思想,在著作中強調重視現實問題的研究,學習先進的文化和技術。他認為:世界起源于微塵——微粒子,提倡地圓地轉說,主張教給農民先進的生產技術。在《課農小抄》中,向群眾介紹了選種、收割和打谷等比較先進的農業技術。
樸趾源在創作上,表現了現實主義特點,具有反對形式主義的美學思想,反對盲目仿古、一味追求中國古典詩文的因襲風氣;竭力主張:“文以寫意”,“為文者,惟其真而已矣”(《孔雀館文稿》《自序》);“法古創新”(《楚亭集序》);“模寫真境,切近情理”等現實主義精神。這些理論對李朝末期現實主義文學的發展,作出了巨大的貢獻。
他在小說、散文和詩歌方面,都取得了良好成就,尤其是小說和散文,成績突出,頗得好評。他還愛好民間文學和中國的稗說體小說,對他的創作有明顯的影響。他在30歲以前創作的小說,多收入《放璚閣外傳》中,共有9篇漢文作品。作者在自序中對每一篇作品,都做了說明,敘述了創作目的。這些作品,揭露了李朝社會的黑暗,諷刺了兩班貴族的偽善,對人民大眾寄予了深厚的同情。
1769—1770年間,他隱居于黃海道金川郡金川峽,開荒務農。1780年6月,他隨堂兄樸明遠赴清朝祝賀乾隆70壽誕,成為“入燕使節團”的隨行人員,游歷了北京和承德等地,將見聞著成《熱河日記》。
《熱河日記》(1783)的內容極為豐富,通過日記、政論、隨軍和小說等不同形式,明確地宣傳:為了朝鮮的富強應盡快地學習中國以及歐洲傳入中國的先進科學技術知識。這部名著被譽為樸趾源宣傳實學思想的“實學全書”。
【內容提要】《兩班傳》中說:“旌善之郡,有一兩班,賢而好讀書”;“每郡守新至,必親造其廬而禮之”;“然家貧,歲食郡糶,積歲至千石”。
有一次,觀察使來到這里,審閱糶糴帳目,發現兩班欠下官府累累糧債,長期未還,大怒曰:“何物兩班,乃乏軍興?命囚其兩班。”然而,“郡守意哀其兩班貧,無以為償,不忍囚之,亦無可奈何。”這時,兩班一籌莫展,無法償還糧債。“其妻罵曰:生平子好讀書,無益縣官糴。咄!兩班,兩班,不直一錢”。
鄉里有一富人,“私相議曰:兩班雖貧常尊榮,我雖富,常卑賤,不敢騎馬,見兩班則跼蹜拜營,匍匐拜庭,曳鼻而行,我常如此,其侮辱也”。富人心里想:“其勢誠不能保其兩班,我且買而有之,遂踵門而請償其糶。兩班大喜許諾”;“于是富人立輸其糴于官,郡守大驚異之,自往勞其兩班;且向償糶狀”。
郡守到兩班家看到:“兩班氈笠,衣短衣,伏涂謁,稱小人,不敢仰視”。郡守曰:“足下何自貶辱若是?”兩班更加慌恐,叩頭趴在地上說:“小人非敢自辱,已自鬻其兩班,以償糶。里之富人,乃兩班也。小人復安敢冒其舊號而自尊乎?”
在買賣兩班稱號的文書上,寫出兩班的資格,以及應遵守的規矩、習慣和生活方式:“維厥兩班,名謂多端。讀書曰士,從政為大夫,有德為君子……絕棄鄙事,希古尚志……忍饑耐寒,口不說貧……手毋執鉞,不問米價;暑毋跣襪;飯毋徒髻,食毋先羹;歠毋流聲,下箸毋春;毋餌生蔥……”富人對這些毫無興趣,要求在文書上寫下兩班的權力:“不耕不商,粗涉文史,大決文科,小成進士……窮士居鄉,猶能武斷。先耕隣牛,借耕里氓,熟敢慢我?灰灌汝鼻,暈髻汰鬢,無敢怨咨”;“富人中其券而吐舌曰:已之,己之。孟浪哉!將使我為盜耶?掉頭而去,終身不復言兩班之事”。
【作品鑒賞】《兩班傳》對封建貴族的人身等級制度——兩班制度進行了辛辣的諷刺和尖銳的抨擊,表現了作家否定這一制度的民主主義的思想傾向。
兩班,原來指的是朝鮮封建社會中皇帝在審理朝政時,站立在兩側的文武兩班官員,武班列于西階,文班列于東階,即《兩班傳》中所說的:“武階列西,文秩敘東”。“兩班”,是朝鮮封建階級表現貴族身份的稱號。在李朝末期,新興的市民階級登上歷史舞臺之后,兩班貴族,已經充分地暴露出他們的寄生、虛偽、腐朽和反動的本質。
作家借助兩個人物形象一兩班和富人的言行,深刻有力地挖苦和嘲弄了兩班貴族的丑惡。
在作品開端出現的兩班,是一個終日讀書,一心拍馬的窮光蛋:“賢而好讀書”,“每郡守新至,必親造其廬,而禮之”,竭盡阿諛奉迎之能事。他既不是從政的大史、又不是有德的君子;不僅沒有一點俸祿,而且游手好閑、無所事事。然而,這個“家貧”的兩班靠著巴結官府,討好郡守的本領,卻得到了“歲食郡糶”的便宜,越借越多,甚至達到“積歲至千石”的程度。
作品又進一步揭露:這兩班愚蠢無能,遇事毫無辦法。觀察使發現:兩班欠下官府的糧債,經久不還,便催促還債,并要囚禁兩班。這時,一籌莫展的兩班,嚇得日夜哭泣,想不出還債的任何辦法。觀察使憤怒地斥罵:“兩班是個什么東西,你竟敢損耗官府的軍需!”甚至老婆也辱罵他:“你一輩只好讀書,對償還官府糧債一點好處都沒有!呸!兩班啊,兩班,真是一錢不值!”
兩班正在憂愁無奈之時,富人想要買下兩班的稱號,替他還清糧債,“兩班大喜許諾”。作者借助這一情節揭示:一旦剝掉兩班的外衣,便丑態百出,變成不屑一顧的鄙俗小人!他的儒冠長袍變成了“氈笠”、“短衣”;由尊榮變成了卑賤;過去人們見到他“則跼蹜屏營,匍匐拜庭”,今天他對待別人:“伏涂謁,稱小人,不敢仰視”,由自尊自大變成了自辱自貶。可見,兩班在出賣稱號的同時,也出賣了名譽節操、門閥地位,世間道德,更加深刻地抨擊了兩班趨勢逐利的丑惡和虛有其表的假相。
在第一個買賣兩班的文書中,又進一步揭露了兩班遵守的道德規范、做人標準,是虛偽的、煩瑣的,從而嘲弄了兩班遵守的清規戒律:“忍饑耐寒,口不說貧……手毋執鉞,不問米價;暑毋跣襪;飯毋徒髻,食毋先羹,歠毋流聲,下著毋春;毋餌生蔥……忿毋搏妻,怒毋踢器;毋拳歐兒女,毋詈死奴仆;叱牛馬毋辱鬻主,病毋招巫……”這些無用的規范和虛偽的禮儀,對國家的發展和社會的進步,毫無積極作用,富人根本沒興趣。
于是,富人要求改寫為闡明兩班權利的文書:“稱以兩班,利莫大矣:不耕不商,粗涉文史,大決文科,小成進士……窮士居鄉,猶能武斷。先耕隣牛,借耘里氓,熟敢慢我?灰灌汝鼻,暈髻汰鬢,無敢怨咨”。這些特權,恰恰揭露了兩班為害鄉里,殃及百姓的蠻橫霸道,這同強盜還有什么差異?商人看了這文書的內容以后,便吐著舌頭說:“算了,算了,我想買兩班的稱號,真是太魯莽了!這不是將要使我變成強盜嗎?!”于是,掉頭而去,一輩子再也不說購買兩班稱號的事了。商人一語道破:兩班的特權就是強盜的特權,其壓迫、剝削人民的罪惡本質,昭然若揭。
同兩班的愚蠢無能相反,作者筆下的富人則是一個善于思考、求真務實、不圖虛名的人物形象。他不惜重金購兩班的稱號,其主要目的是想改變“常卑賤、不敢騎馬”的身份地位。同時,也是幫助無計可施的兩班擺脫危難。但是,他厭惡那些束縛自由、令人窒息的道德規范和煩瑣禮儀,對封建貴族的生活方式毫無興趣,更不愿意披著兩班的外衣欺壓百姓、榨取民脂民膏,做一個強盜。這表明:富人對兩班身上的種種陋習和仗勢欺人的作為,是持否定態度的,堅決反對的。這富人,是新興市民階層的化身,是促進社會發展的先進力量。具有改革精神的樸趾源,對富人的言行是肯定的。郡守的感嘆反映了作者的思想:“君子哉,富人也!兩班哉,富人也!富而不吝義也;急人之難仁也;惡卑而慕尊智也。此真兩班。”可見,在作家眼里,富人是一個“富而不吝”的義士;“急人之難”的仁者;“惡卑慕尊”的智人。他是一個沒有兩班稱號的、沒有披著兩班外衣的真正的兩班。
作家對兩班圖謀權勢、毀壞名節的丑惡言行,深惡痛絕,告誡兩班務必改邪歸正,不應圖謀欺人的權勢,不要追逐個人的私利。這正像他在《放璚閣外傳》《自序》所說:“士迺天爵,士心為志。其志如何?弗謀勢利,達不離士,窮不失士,不飭名節,徒貨門地,酤鬻世德,商賈何異?于是,述兩班。”在這里,鮮明地反映了作家創作《兩班傳》的目的。
《兩班傳》,顯示了作家運用漢語從事創作的獨特風格。作家以犀利的筆鋒、簡練的文字生動而形象地刻畫了兩班形象,入木三分地揭示了兩班貴族的卑劣靈魂,顯示了作家駕馭漢字的高超技巧和塑造形象的杰出才華。
辛辣的諷刺和尖刻的嘲弄,是《兩班傳》突出的藝術成就。作家善于運用諷刺手法揭示人物形象的丑惡行徑,以達到擊刺和否定兩班貴族的目的。作家諷刺手法的獨特之處在于:對人物形象進行嘲弄、諷刺時,往往避用常用的夸張或擬人的藝術手法,而是采純客觀的敘述方法,使人物形象的對話和行動直接地產生諷刺的藝術效果。如:兩班欠下官府糧債,無力償還,日夜哭泣,一籌莫展;便借用其妻的對話達到了諷刺的目的。作家只是客觀的敘述:“其妻罵曰:生乎子好讀書,無益縣官糶。咄!兩班,兩班,不直一錢。”又如:富人在文書上了解到兩班種種欺壓百姓的特權后,作家如實地寫出:“富人中其券而吐舌日:己之,已之。孟浪哉!將使我為盜耶?掉頭而去,終身不復言兩班之事。”從而譏刺、嘲弄了兩班的強盜本性。再如:觀察使充滿怒氣的對話:“何物兩班,乃乏軍興?”語言雖少,但譏諷得深刻、有力。
通過人物行動的客觀描述,讓人物形象的丑態直接產生諷刺的藝術效果。如:兩班賣掉稱號之后,再見到郡守時,作家采用白描手法寫道:“兩班氈笠,衣短衣,伏涂謁,稱小人,不敢仰視”,這一行動活現了兩班自辱自貶、虛偽透頂的嘴臉,表現了作者的高超的嘲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