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元文琪

【作家簡介】穆罕默德·塔吉·巴哈爾(1886—1951年)，伊朗現代著名詩人。生于霍拉桑省馬什哈德市。書香門第出身，父親是頗有名氣的學者兼詩人。巴哈爾自幼天資聰穎，勤奮好學，10歲開筆寫詩，18歲繼承父親的“詩王”雅號。

立憲運動時期(1905—1911年)，年輕的巴哈爾積極投身于反帝愛國的革命斗爭，創作了大量熱情洋溢的政治詩篇，如《規勸國王》(1907)、《前車之鑒》(1907)、《薩迪的忠告》(1907)、《真主保佑伊朗》(1909)、《民族之歌》(1909)、《祖國面臨危險》(1910)、《戰斗篇》(1911)、《伊朗是屬于你們的》(1911)等，生動地記錄了立憲運動的戰斗歷程。作為立憲派代表詩人，巴哈爾在用古典格律詩的舊形式表現新時代的政治內容方面，作出了重要的貢獻。

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巴哈爾恢復出版了《新春》報，發表《穆斯林婦女》、《變革與革命》和《敵人發動進攻》等詩文，提倡婦女解放，反對沙俄的殖民統治。1916年巴哈爾創辦“學院”社，兩年后開始發行同名刊物，團結進步青年作家，翻譯介紹歐洲文學作品，堅持寫作通俗化的方向。一次戰后的巴哈爾仍很活躍。在《詩人的心》(1921)一文中，他直言不諱地承認，自己不能與周圍的生活環境相協調，因為他有一顆“叛逆的、反抗的心”。1923年發表的著名詩歌《達馬萬德峰》，以隱喻、象征的手法，唱出了伊朗人民求解放的心聲，宣泄出作者長期積壓在心頭的憤懣。

禮薩王專政時期(1926—1941年)，巴哈爾退出政界，轉而從事教學工作和文學研究，校勘和注釋了古籍《錫斯坦史》、《塔巴里歷史》、《簡史與故事》和《傳說故事大全》等，并撰寫了三卷本的《文體與修辭》，作為大學文科的必修教材。在流放伊斯法罕的14個月中，寫出《獄中紀實》和《黑夜》等佳作。禮薩王退位后，巴哈爾完成了《伊朗政黨簡史》等著述。晚年，曾一度出任教育大臣(1945)，主持召開了第一次伊朗作家代表大會(1946)，并再次當選為國會議員(1947)。1949年巴哈爾出任伊朗保衛世界和平委員會主席，發表了最后一篇詩作《戰爭貓頭鷹》，表達他對和平的熱愛，對戰爭的厭惡。1951年3月因肺病不治，在德黑蘭逝世。

《巴哈爾詩選》，邢秉順譯，外國文學出版社1987年出版。

【作品節選】

達馬萬德峰⁽¹⁾

呵，被捆住手腳的白色魔鬼，

呵，世界的拱頂達馬萬德峰⁽²⁾!

閃光的銀盔戴在頭上，

腰間的鏈條鋼鐵鑄成。

煙云繚繞迷人的姿色，

凡夫俗子焉能看得清?

只因擺脫不掉牲畜的羈絆，

背運人才如魔鬼一樣猙獰。

吉祥的木星與你相依為伴，

獅子星座愿與你締約結盟。

天旋地轉呵，永遠不會停，

高懸夜空多么沉寂和寒冷。

揮起憤怒的拳頭吧!對著蒼天

那是你的鐵拳呵，達馬萬德峰!

你是時代的粗大拳頭，

歲月流逝決不能再等。

大地的鐵拳舉起來吧!

狠狠地打擊那雷伊城⁽³⁾。

不，你稱不上時代的拳頭，

用不著甜言蜜言阿諛奉迎。

你呀，是大地衰竭的心臟，

發炎，腫脹，難忍的劇痛。

莫非涂抹樟腦之類藥膏，

就能奇跡般地起死回生?

爆炸吧!時代的心臟，

滿腔怒火為何一聲不吭?

不要沉默，放開喉嚨，

擦去悲傷，綻露笑容。

不必遮掩火熱的胸膛，

肺腑之言飽含著真情：

倘若你心頭怒火不得發泄，

我敢起誓，以你的生命

妄圖牢牢地封住你的嘴——

虛偽奸詐之徒休想得逞!

一旦我掙脫羈絆獲得自由，

定要解開你嘴巴上的條封。

把那可惡的封條燒成灰燼——

愿胸中之火化作電閃雷鳴!

呵，我的所作所為或許

能為你帶來幸福和新生。

贏得自由了!欣喜若狂，

像魔鬼沖破黑暗的牢籠。

你的吼聲震撼了大地，

波及內沙普爾和內哈萬德城⁽⁴⁾；

你嘴里噴射出的火焰，

照亮厄爾布爾士和阿爾萬德峰⁽⁵⁾!

呵，白發蒼蒼的慈母，

背運的孩兒有言相贈，

快扯去蒙在臉上的紗巾，

在蔚藍的寶座里顯露崢嶸。

迅猛出擊吧!如噴火的巨龍，

咆哮如雷吧!怒獅一般威風。

火焰、毒瓦斯和硫磺，

具有神奇無比的效用；

濃煙、水蒸氣和巖漿，

飽含改天換地的熱能!

漫天火光閃耀著勞苦大眾的憤怒，

熊熊烈焰乃是真主懲罰的象征。

看雷伊城頭，烏云翻滾，

暴風驟雨令人膽戰心驚。

沖出去呀!砸碎地獄的大門，

褻瀆神明的異教徒必遭報應。

虛偽奸詐的劣根必須徹底鏟除，

才能迎來光輝燦爛的美好前程!

奮力搗毀壓迫者的大廈吧，

除惡務盡，絕不手下留情。

滌蕩一切愚昧和污垢，

這是人民發出的正義呼聲!

【作品鑒賞】在近半個世紀的詩歌創作過程中，巴哈爾總共寫詩6萬余行。德黑蘭出版的《巴哈爾詩集》分上下兩卷，收詩近4萬行。上卷主要是“伽西代”體頌詩，包括“塔爾吉·班德”、“塔爾基布·班德”、“莫薩瑪特”和“杜·貝蒂”等詩體，共320首，2萬余行；下卷收有“瑪斯納維”體敘事詩、“伽扎爾”體抒情詩、“伽特埃”體短詩、“魯拜”體四行詩和“塔斯尼弗”體樂歌，共1．7萬余行。以上除樂歌外，其余均為波斯古典格律詩。可見巴哈爾的古詩功底深厚，其中尤以“伽西代”體頌詩寫得最好，因而享有“現代頌詩大師”的美稱。迄今為至，以擅長寫古詩的現代詩歌流派，在伊朗詩壇上仍占有重要地位，巴哈爾就是這個流派的奠基人。他一生堅持傳統的古典格律詩的創作，喜歡運用古詩的格式、韻律、典故、譬喻等修辭方法，諸如“尤素福的襯衫”、“通向酒肆的小徑”、“釃客脈脈含情的目光”、“花匠的殘忍粗暴”、“園丁的冷酷無情”、“不解的千古之謎”等古詩中屢見不鮮的詞語和隱喻，經常在他的詩作中出現。巴哈爾受古典詩人魯達基和法羅希的影響，其詩歌創作帶有古代“霍拉桑”體詩歌樸實、凝煉、通俗的特色。

立憲時期創作的反帝愛國的政治詩，是巴哈爾詩歌中的精華部分。盡管是緊密配合政治斗爭的“應時之作”，藝術性欠佳，但卻具有重要的社會價值和歷史意義。巴哈爾的貢獻在于，率先將反帝愛國的新時代的政治內容，注入古典格律詩的舊形式之中，從而使傳統的伊朗詩歌獲得新生，發揮了團結人民、打擊敵人的作用。

立憲運動之初，巴哈爾對國王的反動本質認識不清，曾寫詩《感謝國王簽署憲法》(1906)，稱贊莫扎法爾丁王是“為民做主”、“伸張正義”的明君。1907年穆罕默德·阿里即位不久，便開始鎮壓立憲主義者。為勸說新王忠王諾言，按照憲法辦事，巴哈爾寫了長篇頌詩《前車之鑒》，從伊朗帝制上千年的歷史中引出“專制獨裁將導致國家土崩瓦解”的結論，正告國王好自為之，不要重蹈眾叛親離的暴君的覆轍。然而，冷酷的現實教育了巴哈爾，使他認識到反動國王的本性難移。《薩迪的忠告》表達出他對國王幻想的破滅：“應該做的事一概不做，／國王的言行全是罪過!／規勸對惡人說來輕如鴻毛，／薩迪的忠告——開啟幸福寶殿的鑰匙，／不幸的人永遠也得不到。”

1908年6月穆罕默德·阿里汗下令軍隊炮轟國民議會大廈，逮捕民主進步人士，反動氣焰甚囂塵上。1909年外省的立憲派進行反擊，地方革命武裝“費達伊”從南北兩個方向勝利進軍德黑蘭。捷報傳來，擔任霍拉桑省民主黨委員會委員兼《新春》報主編的巴哈爾備受鼓舞，奮筆疾書，連續寫出《感謝真主》、《民族之歌》、《攻占德黑蘭》和《祝賀阿塞拜疆大捷》等詩篇，在群眾集會上朗誦，為如火如荼的革命形勢拍手叫好：“愿伊朗的利劍金光閃耀，／愿穆斯林的勇士越戰越強，／將卑鄙的惡人徹底埋葬!／呵，感謝真主，贊美安拉!”1910年，英俄帝國主義乘伊朗國內各派政治力量相互爭斗之機，悍然出兵伊朗，妄圖撲滅群眾革命斗爭的烈火。巴哈爾為立憲運動的前途和祖國的命運深為擔憂，他四處奔走，大聲疾呼《祖國面臨危險》：“噙著熱淚吟誦愛國的詩篇，／即使打動不了某些人的心弦。／只要一息尚存我就不厭其煩，／由衷地發出千百次的呼喊：／祖國，祖國，祖國危如累卵!／愛國者當心呀，祖國面臨危險!”隨后，巴哈爾接連發表《致英國外交大臣的信》、《我的祖國》和《俄國的大炮》等，強烈譴責帝國主義列強對伊朗內政的粗暴干涉，憤怒聲討沙俄軍隊炮擊禮薩教長圣陵的罪惡行徑。歷時7年之久的立憲運動失敗后，巴哈爾痛心疾首，憤然寫下《伊朗是屬于你們的》：“呵，伊朗人!伊朗現在大難臨頭，／大流士之國落入沙皇尼古拉之手。／邪惡的巨龍吞噬了凱揚后裔的國度，／穆斯林尊嚴何在?民族復興等到什么時候?／勇敢的兄弟呵，為何這般軟弱可欺?／伊朗屬于你們，伊朗是屬于你們的!”表現出詩人不甘屈服，堅持斗爭的決心。

除了愛憎分明、感情濃烈的政治詩之外，巴哈爾還寫了不少幽默詼諧的諷刺詩。如1916年臨時政府懾于沙俄主子的淫威，將巴哈爾流放博季努德6個月。此間，詩人寫了《跳蚤之歌》，把反動當局對他的迫害比喻為跳蚤的猖狂：“他們是外國洋大人的走卒和幫兇，／像跳蚤一樣對我進行誹謗和進攻。”又如1917年寫的《愚蠢的國王》，對昏庸無能、荒淫無度的阿赫瑪德國王極盡諷刺挖苦之能事：“指望愚蠢的國王管好國家，／就如同讓盜賊擔任警察。”此詩發表后，《新春》即刻被當局查封。再如一首“伽特埃”體短詩《迷惑與誘惑》，寫巴士拉的謝赫在教授《古蘭經》時，讓年輕漂亮的女教徒學認“迷惑”這個詞，而她卻讀成讀音相近的“誘惑”。被女教徒的姿色所迷，謝赫機械地大聲重復“迷惑”；不解其意的女教徒，一個勁地在念“誘惑”。一個犯“迷惑”，一個在“誘惑”，謝赫和女教徒似乎各得其所。這首詩在民間廣為流傳，成為譏諷宗教神職人員的笑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