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進真是義氣嗎?
柴進真是義氣嗎?
柴進,綽號小旋風。何許人也?《水滸傳》里的一個重要人物。讀罷《水滸傳》,我們還會發現,柴進是反政府的中產階級的代表人物。這個人物出場,是由林沖發配,路過柴進的地面時,帶出來的。作者是非常高明的,一個人物在重要關口,帶出另外一個重要人物。比較起來,當代的許多作家就差多了,重要人物往往成了符號,人物沒有性格,往往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重彩深描,筆下的人物給讀者的印象還是不深刻。別誤會。這里沒有貶低當代作家的意思。如果說有人寫得不好,寫得很臭,當然有了,比如談歌。
且說,林沖作為朝廷的一個重要犯人(高太尉親自定罪的犯人啊。暫且不管林沖是不是冤案),初次與柴進見面,柴進竟然是熱情招待,又是請吃飯,又是給錢花(如果趕上現在的條件,柴進敢請林沖唱歌洗澡泡妞)。讀書讀到這里,讀者大概都會眼睛一亮,心里的血也會跟著火熱了起來,激情涌動,被柴進的行為深深感染。我們似乎看到了一個不畏權貴,不避嫌疑,形象髙大偉岸的民間鄉紳,威風凜凜地站在了我們的面前。可是,再細讀下去,我們才會知道,這是一種誤讀,柴進的種種表現,絕不僅僅是柴進豪爽性格的體現,這里是有其深層的社會原因的。
首先是政治原因。(讀者不要罵,你談歌怎么又要說政治了。柴進的確是一個政治人物)
我們先要定位柴進的身份。他內心深處應該對當朝政權一千個不滿意,一萬個不高興。何止是不滿意啊,而且是萬般仇恨,這應該是柴進骨子里邊的東西,抹不掉的。為什么?大宋的天下,是老趙家從他老柴家搶去的啊。國家的戶口本上的戶主,本來姓柴啊,憑什么改姓趙了。柴進能不仇恨嗎?當然,老趙家還算心慈手軟,沒有把老柴家斬盡殺絕。還發給他們護身鐵券(按特殊公民待遇),估計還得按月發給他們一定數量的屬于社會保障的工資,而且一定會非常豐厚(讀史書,看出老趙家對老柴家后人的生活,都一直照顧得不錯)。按說,這種政治待遇和經濟待遇算是不錯了吧(肯定還有其他經濟上的優惠政策,比如老柴家想辦企業,就可以幾年不納稅之類。書上沒有寫,不好硬猜)。可是柴進能知足嗎?肯定不知足!你們這趙家天下原本是我們柴家的,憑什么你們硬給搶走了?哦,你們老趙家現在給我們老柴家一點兒優厚待遇,我們就滿意了?不可能!柴進的這種政治立場先天具來的,是骨子里的,也是鮮明的,更是堅定的,他不可能在政治上與當朝合作。哪怕把他弄到政協或者人大當個委員或者當個常委,也不行。他屬于人還在,心不死,妄圖恢復他們失去的天堂的那一撥兒人。
談歌動筆寫“閑話《水滸傳》人物”之前,有朋友也與談歌討論過柴進這個人物。朋友說,老趙家實在是婦人之仁,就應該把柴家趕盡殺絕,省得出現柴進這樣一個不可能改造好的反政府骨干分子。談歌不大同意這種觀點,殺不殺老柴家全家,這得考慮當時宋太祖的實際情況。除去宋太祖性格上的原因,從客觀上講,當年宋太祖上臺,沒放一槍一炮,屬于兵不血刃,是用和平的方式辦理了交接班手續的,他也不好意思剛剛上臺就翻臉,就動殺機啊。你想啊,人家都把皇位乖乖地交給你了,你還要滅人家的九族啊?在常情常理上說不過去嘛。這里邊還有一個與舊政權和平過渡的政治策略呢。這個話題不在本文討論之列,按下不提。
再說說柴進居住的環境,柴進住的這地方,渤海郡,本來就是強人出沒的地方,距離中央勞改大營滄州很近,是京城到滄州的必經之路。京城里一些被捕獲的黑道人物,還有一些犯了法的權貴們,大都被押到滄州監獄里來勞動改造。一些刑期滿,解除了勞動改造的犯人,包括一些被大赦的犯人,釋放之后,也必須經過這里。來來往往,柴進的莊子便成了民間招待所。這些人路過此地,免不了小住幾日,柴進當然要熱情招待,便自然會與他們熟識了。柴進便從情感上籠絡住了這些人。注意,柴進這種好客的作風,絕不是柴進性格決定的,這應該是柴進的政治本能決定的,一切反政府的人,一切被政府劃為另類的人,一切有案子在身的人,柴進都要盡其所能,都要以最大的熱情結識他們、保護他們、團結他們,盡力與他們結成反政府的統一戰線。這種鮮明的目的性,就構成了柴進熱情好客的行為方式。按照書中所寫,柴進與江湖上的人物,不分青紅皂白,無論正派反派,一概全都交往,仗義疏財,熱情贊助,酒足飯飽之后,當然還要互相留下通訊地址,手機座機小靈通號碼,以及郵編網址等等,便于長期聯絡感情。提及小旋風柴進,黑道上沒有不知道的。再講官道上的,連鄆城縣負責治安的公安干部雷橫、朱仝二位,都是柴進的座上賓,成了他赤膽忠心的鐵桿兒弟兄。柴進已經不是單單的前朝遺老遺少,他已經是一個具有極大的廣告效應的品牌了。柴進在黑白兩道的影響,不是很大,而是巨大,這已經不是一天半天的事兒了。“小旋風”這三個字,已經是一個黑白兩道的老字號了。我們還能簡單地認為柴進的慷慨大方、為人豪爽,只是性格上的特點嗎?絕對不能這樣認為。柴進與各色人等精心聯絡的目的,一開始就是帶有很強的政治色彩。核心實質就是反政府的。
一部《水滸傳》,對豪爽仗義之舉,寫出了許多人物,首推應該是宋江,及時雨嘛。再者就是柴進。如果我們粗粗看來,柴進待人接物的行為方式與宋江似乎非常相似。應該在伯仲之間。但是,他與宋江卻是形似神不似。干脆說,這二人的行為目的完全是兩回事兒。
我們分析一下柴進與宋江的區別。
宋江與朋友的交往,一開始就屬于純粹的民間個人行為,是他的性格所致。不管認識不認識,只要你銀子困住了,找到他,他都能熱心幫忙,助人為樂,有一種當代“雷鋒精神”的感覺。幫不了一百塊,還幫不了三十塊五十塊啊。民間稱他是及時雨,大概就是指他這種熱情的性格。簡單地說,宋江的仗義,出于他的人生態度。他為人仗義疏財講義氣,卻并無任何政治野心。其感染力,非常清純正派。宋江只是在上了梁山之后,在交朋友方面,才有了較明確的工作需要。
柴進與人的交往則與宋江不同,他一開始便有明確的政治目的,具有黑道政治組織的行為方式。他的仗義、義氣、豪爽、熱情、助人,與其說是他的性格使然,莫不如說是他有著極深的心機。是政治上的需要。作為一個前朝的遺老子弟,他何嘗不想復辟呢?他要想達到這個目的,就要聯系一切與政府作對的人,包括對政府持失望態度的人。幾乎所有的囚犯,到了他的莊上,他都要親自出面,熱情款待。一切稍有些本領手段的人(包括洪教頭這樣表壯里不壯的偽劣假冒產品),他都要真心實意地網羅進來。他在為梁山提供一些必要的經濟支持外,還為梁山保護和培養并輸送了大批的干部人才。如果按照當代的資本投資的觀點,柴進的大量資本注入了他對梁山泊這個新企業的扶植上了。在柴進眼里,梁山泊的確成了柴進對政府進行恐怖襲擊的理想“基地”。如此估計柴進,無論怎樣講,也不會過高。
讀《水滸傳》讀到柴進時,讀者往往會產生疑問和擔心,像柴進這樣的人,既然如此反抗政府,如何不早些上山入伙呢?他可是時刻都有被捕的危險啊。是啊,像這樣一個與“基地”組織有著密切聯系的黑色據點,或者可以不容置辯地說,梁山泊這個“基地”組織的許多恐怖襲擊,最初的設計,大都出自柴進的客廳里,官府的一些耳目,不會不知道吧?柴進這樣放心大膽地住在官府的視線之內,他難道不知道危險嗎?萬一哪天公安部門對他采取突然襲擊式的搜查,他家里肯定會搜出梁山分子。豈不是人贓并獲了嗎?
其實,讀者這種擔心完全沒有必要。柴進所以能夠在官府的眼皮子底下存活,是因為官府腐敗。一些官府的干部早已經被他拉下水了,有的已經成為了他的保護傘。如雷橫、朱仝這些人,本來就是官府的政法干部,他們卻與柴大官人稔熟得很,交情甚厚。他們如果不追查柴進,那么別人管得了嗎?談歌相信,官府案頭關于柴進與黑社會有聯系的舉報信,肯定有許多。可是誰能去査呢?或許這許許多多的舉報信,就在朱仝、雷橫這些政法干部的辦公桌上壓著呢。如果群眾質詢,他們會說,已經交領導批示去了,你們著什么急嗎?如果領導追問,他們會說,已經查過幾次了,柴先生也沒有什么問題啊。再往深里想,或許雷橫朱仝之流的頂頭上司就是柴進的朋友呢。他自己就把這事情壓住了,有個風吹草動,他一定會親自給柴進打電話,老柴啊,這些日子風頭緊些。你多加注意啊。你家里那些朋友就別上街了,公安部門正通緝他們呢。小心點兒啊。
這應該是柴進雖然身處險地,卻長期不受官府追査的真實原因。
讀者都知道,廈門在上個世紀末出過一個賴昌星,這個人是個大走私犯,在政府的眼皮子底下猖獗地干了多少違法活動啊。誰管得了?當地的政法部門都干什么去了?案發之后才知道,連公安部副部長一級的干部都給他通風報信喲,這可不是雷橫、朱仝這種地方上的小干部啊。試想當地政府中一些官員們,不全都是他的朋友嗎。抓他?抓什么抓?如果不是中央一級的領導下令,賴昌星還是巋然不動。再說一個小點兒的,河北有一個農民企業家,也是黑白兩道,綽號“路路通”,多年以來,干了不少擾亂社會治安的壞事兒,群眾反映強烈,舉報信雪片兒似地往政府寄,可是當地公安部門就是抓不了他。為什么?當地的官員中有他的保護人嘛。至到后來,他因為賭博鬧出了幾條人命,記者調査之后,寫了內參到了中央,上邊追查下來,當地的官員們也護不住了他,這才抓了。
柴進也是如此,僅靠地方官員,是奈何不了他的。讀到高唐州這一回,我們才有感觸,要想解決柴進這樣的帶有政治傾向的“黑道”人物,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兒,非政府髙層的勢力拍板之后才可以動手解決。
解決柴進的問題,帶有很大的偶然性。起因是柴家惹怒了高唐州的知府(相當于市長)高廉。如果是一個一般的市長,也奈何不了柴進。可是這個市長是一個硬核桃。
高唐州的市長高廉,有著很強大的政治背景,他的哥哥是當朝太尉高俅(或許是叔伯哥哥,怎么前幾回沒寫呢)。這樣一個有背景的髙市長,其勢力和氣焰是可以想象的。如果說高市長與柴進家里發生了矛盾,市里的一般干部可就保不了老柴家了。其實,老柴家也不敢與高市長過不去,髙市長與柴家發生矛盾是一個偶然的原因。
話說髙市長的小舅子殷天錫先生,他仗著姐夫是市長,大概也做著不小的生意。市長的小舅子做生意肯定好做啊。現在也是這樣,某個市長或者市委書記的小舅子小姨子開公司,不也是財源茂盛嗎。殷天錫先生看中了柴進叔叔柴皇城的私家花園,(或許高市長的小舅子是搞房地產的?想利用這個花園搞開發?)伸手就朝柴皇城要。柴皇城大概覺得自己有中央政府頒發的護身鐵券,自己又是特殊公民,市長來了嘛,我還可以與你談一談價錢,市長的小舅子算什么東西?不給!這一下就惹惱了髙廉的小舅子。不給?好,我得找你的麻煩。得,兩邊就打起來了。柴進著急了,他匆匆忙忙去了叔叔那里,得想個辦法擺平這件事啊。辦法還沒有想出來呢,這位市長的小舅子又找上門來了。湊巧李逵正在柴進身邊呢,兩下里話趕話,就吵翻了,李逵就出手了,就把高市長的小舅子給打死了。這還了得嗎,高市長是什么干部啊?他可不管你柴進是什么特殊公民,你就是人大代表,或者政協委員也不行,抓!李逵跑了,髙市長就把柴進下了大獄。公安部門把柴家也封門了。柴進的莊子可不是一般的地方啊,這是梁山在城市的聯絡站和交通站啊。由此,梁山非常被動地卷入了整個事件,舉全山的兵力打下了髙唐州,柴進的身份至此徹底暴露,柴進的莊子也上了中央政府的清除名單。柴進才不得不正式上了梁山。
談歌讀到此處,便有了聯想,如果似高廉這樣有背景、有后臺的干部,先前是沒有機會結識柴進(或者說是柴進沒有機會結識髙市長,高市長也沒有把柴進放在眼里),如果髙市長與柴家結識了,如果再與柴進交往時間長了,高市長會不會也被柴進拉下水,成為柴進的保護傘呢?順著這個思路再往下想,如果柴皇城不那么財迷,也別覺得自己是前朝的遺老子孫,就跟市領導耍牛皮。你高市長的小舅子不是要我的私家花園嗎?給!您不就是想搞房地產嗎?我支持!這是咱們市里的大事兒。什么地皮費啊、賠償費啊、搬遷費啊,也不管什么費用吧,那才值幾個錢啊,殷先生,您甭給了。您還看中我家什么了,隨便拿。我老柴家就求您一件事兒,我們特別想結識一下髙市長,您給我牽牽線兒怎么樣?殷老板肯定能同意,這還不容易嗎?好辦。改天我帶著你們去我姐夫的辦公室,你們跟他聊聊,交個朋友。這樣一來二去,就或許跟高市長拉上關系了。逢年過節,再送點禮,這就混成哥們兒了。髙市長再低價批給你柴家一塊土地,你柴家也搞房地產吧。咱們走共同富裕的道路。柴皇城如此掙下來的錢,不得頂一百個私家花園啊。柴皇城這叫鼠目寸光,光盯著芝麻粒兒,看不著大西瓜。不會算大賬嘛。如果真是這樣,這高唐州一戰,就根本發生不了了。那柴進這個地下的梁山基地,還要存在更長一些時間。那還得為梁山泊做多少貢獻啊。
寫到這里,柴進這個“小旋風”的綽號。真是值得思考。這應該是一個反政府的“旋風”。談歌讀到柴大官人的情節時,總有些陰森的感覺,知道他是什么鳥兒變的了。談歌絕沒有借古諷今的陰暗心理,可是似柴進這樣的人物,當代并沒有絕跡,或許他們并沒有柴進這樣明確的與政府相對抗的思想或者動機,但是這種人物的確是危害社會的黑暗人物。在他們的周圍,像雷橫、朱仝這樣被拉下水的國家干部,就有許許多多,這些人就是柴進這樣人物的保護傘,且不說上邊提到的賴昌星,這幾年掃黃打黑運動中,各地都狠狠打擊了“柴進”這類涉黑人物。柴進們的背后,總是脫不開雷橫、朱仝這樣的國家干部。這里邊的教訓真是多多啊。
讀者以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