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散文·戰國策·鄭袖使楚王劓新人(楚策四)》原文鑒賞

魏王遺楚王美人^①，楚王悅之。夫人鄭袖知王之悅新人也^②，甚愛新人。衣服玩好，擇其所喜而為之;宮室臥具，擇其所善而為之，愛之甚于王。王曰：“婦人所以事夫者，色也;而妒者，其情也。今鄭袖知寡人之悅新人也，其愛之甚于寡人。此孝子之所以事親，忠臣之所以事君也。”鄭袖知王以己為不妒也，因謂新人曰;“王愛子美矣，雖然，惡子之鼻^③。子為見王^④，則必掩子鼻^⑤。”新人見王，因掩其鼻。王謂鄭袖曰：“夫新人見寡人則掩其鼻，何也?”鄭袖曰：“妾知也。”王曰：“雖惡^⑥，必言之。”鄭袖早：“其似惡聞君王之臭也。”王曰：“悍哉!”令劓之^⑦，無使逆命^⑧。

【注釋】 ①遺(wei，音衛)：贈。楚王：即楚懷王槐。 ②鄭袖：楚懷王寵妃。 ③惡(wu，音誤)：討厭。 ④為：若。 ⑤掩：捂住。 ⑥雖惡：即使丑惡。 ⑦劓(yi，音義)，割掉鼻子。 ⑧無使逆命：不準她抗命。

【今譯】 魏王送給楚懷王一位美人，楚懷王很喜歡她。夫人鄭袖知道懷王喜歡這位魏美人，就也格外地疼愛她。穿的玩的，挑她喜歡的給她;住的睡的，挑她稱心的給她。疼愛她的程度遠遠超過了懷王。懷王道：“女人用以侍奉丈夫的，是容貌;而嫉妒，是女人的常情。現在鄭袖知道寡人喜歡魏美人，她反倒比寡人更愛魏美人。她的一片赤誠，和孝子侍奉雙親、忠臣侍奉君主是一樣的啊。”鄭袖知道懷王認為自己沒有嫉妒之心，于是對魏美人說道：“大王很喜愛你的美貌，但不喜歡你的鼻子。你如果見到大王，一定把鼻子捂起來。”此后魏美人一見懷王，便捂住鼻子。懷王對鄭袖說道：“那個魏美人見到寡人，就捂她的鼻子，為什么?”鄭袖道：“我知道，不過……”懷王道：“即使說不出口，也一定要說出來。”鄭袖道：“她好象厭惡聞大王身上的氣味。”懷王道：“真是個刁婦!”于是下令割掉魏美人的鼻子，不許她違抗命令。

【集評】 清·張星徽《國策評林》：“妒婦有二種，其一曰悍妒，其一曰智妒。悍妒多矣，智妒非聰明不能。后世宰相竊妒色之技，以妒才，純用智妒也。”

【總案】 本文描寫的是楚國宮廷的內部之爭，反映了封建王朝統治階級集團中的勾心斗角。

文中的鄭袖是楚懷王的寵妃。她在這場爭斗中，充分顯示了陰險狡詐、心狠手辣的性格特征。為了挫敗威脅自己地位的魏美人，鄭袖實施了一套陰謀。她首先對魏美人表現出萬分疼愛，凡事投其所好，任其所為。這一招收到了一箭雙雕的效果，既博得了楚懷王的好感，又騙取了魏美人的信任。第二步她花言巧語地哄騙魏美人，讓她見到懷王便“掩其鼻”。第三步是在懷王面前挑撥離間，誣陷魏美人“惡聞君王之臭”。鄭袖的這個罪惡三步曲，終于一步步地把魏美人推下了身遭劓刑的深淵。全文未加褒貶，不露毀譽，只是通過對事件的冷靜記敘和客觀描述，揭示了鄭袖“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的刁滑和殘忍。是篇雖為散文，但具備了一定的情節，并在情節的發展中粗略勾勒出人物的性格，因此視之為小說的雛形，亦為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