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華·女史箴》原文注釋與譯文

茫茫造化^②，二儀既分^③。散氣流形，^④，既陶既甄⑤。在帝庖羲^⑥，肇經天人^⑦。爰始夫婦^⑧，以及君臣。家道以正，王猷有倫^⑨。婦德尚柔^⑩，含章貞吉⁽¹¹⁾。婉嫕淑慎⁽¹²⁾，正位居室。施衿結褵⁽¹³⁾，虔恭中饋⁽¹⁴⁾。肅慎爾儀⁽¹⁵⁾，式瞻清懿⁽¹⁶⁾。樊姬感莊，不食鮮禽⁽¹⁷⁾。衛女矯桓，耳忘和音⁽¹⁸⁾。志厲義高，而二主易心。玄熊攀檻，馮媛趨進⁽¹⁹⁾。夫豈無畏，知死不吝。班妾有辭，割驩同輦⁽²⁰⁾。夫豈不懷?防微慮遠。道罔隆而不殺⁽²¹⁾，物無盛而不衰。日中則昃⁽²²⁾，月滿則微。崇猶塵積⁽²³⁾，替若駭機⁽²⁴⁾。人咸知飾其容，而莫知飾其性。性之不飾，或愆禮正⁽²⁵⁾。斧之藻之⁽²⁶⁾，克念作圣⁽²⁷⁾。出其言善，千里應之。茍違斯義，則同衾以疑。夫出言如微，而榮辱由茲⁽²⁸⁾。勿謂幽昧⁽²⁹⁾，靈監無象⁽³⁰⁾。勿謂玄漠⁽³¹⁾，神聽無響。無矜爾榮⁽³²⁾，天道惡盈。鑒于《小星》⁽³³⁾，戒彼攸遂⁽³⁴⁾。比心螽斯⁽³⁵⁾，則繁爾類。驩不可以黷⁽³⁶⁾，寵不可以專。專實生慢，愛極則遷。致盈必損，理有固然。美者自美，翩以取尤⁽³⁷⁾。冶容求好⁽³⁸⁾，君子所讎⁽³⁹⁾。結恩而絕，職此之由⁽⁴⁰⁾。故曰翼翼矜矜⁽⁴¹⁾，福所以興。靖恭自思⁽⁴²⁾，榮顯所期。女史司箴⁽⁴³⁾，敢告庶姬⁽⁴⁴⁾。

【注釋】

①女史：原為女官，后成為對婦女的尊稱。《文選》李善注曰：“曹嘉之《晉紀》曰：‘張華懼后族之盛，作《女史箴》。’”

②造化：指自然界，宇宙。

③二儀：天地。

④散氣流形：指形成萬物。散氣：指從某種原質中散放出來的氣體。流形：謂萬物受自然之滋育而運動變化其形體。

⑤陶：燒制瓦器。甄(zhen)：李善注：“陶人作瓦器謂之甄。”《后漢書·郅惲傳》：“含元包一，甄陶品類。”李賢注：“言天地造化品物，如陶匠之成眾品者也。”意謂天地創造萬物，像陶匠制作出各種東西一樣。

⑥庖(pao)羲：即伏羲：，古代傳說中的部落酋長，即太昊。又作包犧(《易·系辭下》)、伏戲(《莊子·太宗師》、《荀子·成相》、《淮南子·鑒冥》)、宓羲(《漢書·古今人表》)。相傳他始畫八卦，教民捕魚畜牧，以充庖廚。

⑦肇：開始。經：治理。

⑧爰(yan)：于是。

⑨王猷(you)：猶王道。倫：次序。

⑩尚：崇尚。

(11)含章：包含美質。貞吉：純正美好。

(12)婉：柔和。嫕(yi)：深邃。淑：美好。

(13)施衿(jin)結褵(li)：語本《詩·豳風·東山》：“之子于歸，皇駁其馬。親結其褵，九十其儀。”又《儀禮·士婚禮》：“母施衿結 ，曰：‘勉之敬之，夙夜毋違宮事。’”本指古代女子出嫁，母親將五采絲繩和佩巾結于其身。后喻父母對子女的教訓。

(14)中饋(kui)：古指女子在家主持飲食之事。

(15)肅慎：嚴肅謹慎。爾：你。儀：威儀。

(16)式瞻：敬仰，景慕。清懿：純潔美好的德行。

(17)樊姬：楚莊王夫人。莊：楚莊王。《列女傳》：“楚莊樊姬者，楚莊王之夫人。莊王初即位，好狩獵畢弋，樊姬諫不止。乃不食禽獸之肉。三年，王改。”

(18)衛女：齊桓公夫人。矯：糾正。桓：齊桓公。《列女傳》：“齊侯衛姬者，衛侯之女，齊桓公之夫人。桓公好淫樂，衛姬為不聽鄭衛之聲。曹大家曰：衛國作淫泆之音，衛姬疾桓公之好，是故不聽，以厲桓公也。”

(19)玄熊：黑熊。馮媛：即漢元帝之馮昭儀。《漢書》卷九十七《外戚傳》：“建昭中，上幸虎圈斗獸，后宮皆坐，熊佚出圈，攀檻欲上殿，左右貴人、傅昭儀等皆驚走，馮婕好直前當熊而立，左右格殺熊。上問：‘人情驚懼，何故前當熊?’婕妤對曰：‘猛獸得人而止。妾恐熊至御坐，故以身當之。’元帝嗟嘆，以此倍敬重焉。……明年夏，馮捷妤男立為信都王，尊婕妤為昭儀。”

(20)班妾：班婕妤，西漢女文學家，名不詳，樓煩(今山西寧武附近)人，班固祖姑。少有才學，漢成帝時被選入宮，立為婕妤。作品今存《自悼賦》、《搗素賦》、《怨歌行》三篇。原有集，已散佚。《漢書》卷九十七《外戚傳》：“成帝游于后庭，欲與班婕妤同輦載，婕妤辭曰：‘妾觀古圖畫，圣賢之君，皆有名臣在側。三代末主，乃有嬖女，今欲同輦，得無近似乎?”驩(huan)：歡樂，歡心。通“歡”。

(21)隆：盛。殺(shai)：衰退。

(22)昃(ze)：日西斜。《易·豐》：“日中則昃，月盈則食。”

(23)崇：高。

(24)替：衰退。駭機：突然觸發的弩機。比喻猝發的禍難。

(25)愆(qian)：失誤，喪失。

(26)斧藻：修飾，雕飾。揚雄《法言·學行》：“吾未見好斧藻其德，若斧藻其楶者也。”李軌注：“斧藻，猶刻桷丹楹之飾;楶，櫨也。”

(27)克：能。《尚書·多方》：“惟圣罔念作狂，惟狂克念作圣。”意謂圣人沒有為善之念也要成為愚人，而愚人能有為善之念也能成為圣人。

(28)語本《易·系辭上》：“言行，君子之樞機。樞機之發，榮辱之主。”

(29)幽昧：昏暗不明。

(30)靈：神靈。監：監視。無象：沒有形跡，沒有具體形象。

(31)玄漠：清靜無為。

(32)矜(jin)：自負。

(33)小星：《詩·召南》篇名。詩云：“慧彼小星，三五在東。”漢鄭玄箋謂小星即眾多無名的星，比喻國王的眾妾。后人因以小星為妾的代稱。

(34)遂：專擅。

(35)螽(zhong)斯：蟲名。《詩·周南·螽斯》篇，以螽斯多而成群，比喻后妃子孫眾多，后遂常用為祝人多子多孫之詞。

(36)黷(du)：輕慢不敬。

(37)翩：欣喜自得貌。尤：過失。

(38)冶容：妖艷的容飾。《易·系辭上》：“慢藏誨盜，冶容誨淫。”

(39)讎(chou)：仇敵。

(40)職：主要。

(41)翼翼矜矜：恭敬謹慎的樣子。

(42)靖恭：謙恭。

(43)司箴：職掌規諫、勸誡。

(44)庶姬：眾妾。

【譯文】

茫茫的宇宙，劃分成天地。氣體散發，形體運動，從而形成萬物，就像陶匠燒制瓦器一樣。伏羲大帝，才開始治理天下。于是開始有夫婦以及君臣。家道得以端正，王道有了次序。婦人的品德崇尚溫柔，素質美好，品德純正優美。柔和、深邃、美好、謹慎，在居室中處于正位。記住父母的訓誡，虔誠恭敬地主持伙食。你的容儀應該嚴肅謹慎，讓別人敬仰你的純潔美好的德行。過去有個樊姬，為了感動楚莊王，不吃禽獸之肉。還有齊桓公夫人衛女，為了矯正齊桓公，不聽鄭衛之音。她們志氣振奮，道義高尚，而使二位國主改變了初心。黑熊攀過檻桿欲上殿，馮昭儀上前擋住。難道她不害怕?她是明知要死而不吝惜自己的生命。班婕妤有話，寧可舍棄自己的歡樂，也不與漢成帝同車。她難道不想同車嗎?她是防微杜漸，深謀遠慮。按著事物的發展規律，沒有到興盛而不衰退的。事物無不盛極而衰。太陽到了中午，日光就要西斜，月亮豐滿了就要變得黑暗。高，是像塵土那樣堆積起來的;衰退，像突然觸發的弩機。人們都知道修飾自己的容貌，而不知修飾自己的品行。品行不修飾，就會喪失正確的禮儀。雕琢修飾，愚者有為善之心也能成為圣人。出言如果美好，千里之外都會響應。如果違背了這一點，就是在同一被窩里也會對你懷疑。說話似乎微不足道，而榮辱都由此產生。不要說你在昏暗之中，神靈對你的監視是沒有形跡的。不要說你清靜無為，神靈聽到事情，是不用響聲的。不要自負你的尊貴，天道不喜歡滿盈。你要借鑒《詩·召南·小星》篇，警戒自己的專擅。應該像螽斯一樣，多生子女。歡樂不可以輕慢無禮，寵愛不可以獨專。獨專實在是會產生輕慢，愛到極點就會改變。達到了滿盈就必定缺損，這是理所當然。美者自美，欣喜自得就會造成過失。把面容打扮得妖艷以求別人的喜好，這是君子所仇視的。締結的恩愛滅絕了，主要因為這點。所以說恭敬謹慎，幸福因此才產生，謙恭自持，就能達到榮顯。女史職掌規勸，請轉告眾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