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格涅夫經(jīng)典《兩首四行詩》作品賞析|導讀
兩首四行詩
從前有一座城,城里的居民非常喜歡詩歌。如果一連幾個星期沒有好的新詩出現(xiàn),他們就會把詩歌的匱乏當成是全城的厄運。
他們通常在這些時候穿上最壞的衣服,頭發(fā)上撒些灰,成群結隊地聚集到各個廣場上,哭訴抱怨,責備詩神無情地拋棄了他們。
在這么一個不祥的日子里,年輕的詩人尤尼烏斯走進了某廣場。廣場上擠滿了憂傷的百姓。
他疾步登上一個專門朗誦詩歌的平臺,向群眾示意要朗誦一首詩。
衛(wèi)士們立刻揮動他們的權標:“安靜安靜,注意了!”他們大聲叫道。群眾立刻安靜下來,滿懷期望地看著臺上。
“朋友們!同胞們!”尤尼烏斯大聲說道,他的聲音略帶顫抖。
朋友們!同胞們!詩歌愛好者們!
你們!美麗與優(yōu)雅的詩歌追隨者!
不要讓一時的憂傷黯淡了你們的靈魂,
心中的渴望在接近,光明終將驅走黑暗!
尤尼烏斯停住了,回應他的,卻是從廣場四周響起的嘈雜的噓聲和放肆的笑聲。
每一張臉上都寫著憤怒,每一雙眼睛都燃燒著怒火,每一只手臂都高高揮舞,每一個人都想狠狠給他一拳頭。
“他是想拿那個來欺騙我們的!”憤怒的喊聲四處響起,“滾下去,低能的蹩腳詩人!滾開!笨蛋!去吃爛蘋果臭雞蛋吧,骯臟的小丑!給我們拿石頭來,砸他!”
尤尼烏斯連滾帶爬地從平臺上逃下來。然而,還沒等他跨進家門,廣場就傳來一陣陣狂熱的喝彩,熱情的歡呼和高聲的贊美。
尤尼烏斯?jié)M懷好奇地回到廣場,盡量不引起別人的注意(惹惱一群狂熱的野獸是非常危險的)。
那么,他看見了什么呢?
那人群之上的,被人們高高架在肩膀上的——腳踏一塊平坦的金色盾牌,身穿一件紫色袍子,飄逸的秀發(fā)上戴一頂桂冠——那不就是他的競爭對手,年輕的詩人尤利烏斯嗎!
人群高聲嚷嚷著:“光榮!光榮!光榮!不朽的尤利烏斯!他在巨大的悲傷中撫慰我們的靈魂!他贈予我們的詩歌比蜜還要甜美,比鈸的音調還有節(jié)律,比盛開的玫瑰還要芬芳,比蔚藍的天空還要純潔!我們高舉他慶祝勝利,用柔軟的香氣呵護他聰明的大腦,扇動棕櫚葉清涼他的眉宇,把阿拉伯草藥的芬芳播撒在他的足下!光榮啊!”
尤尼烏斯走到一個瘋狂喝彩的狂熱分子跟前:“我的同胞,請教導我!尤利烏斯寫出了怎樣的詩篇讓你們如此興奮!我呀,真是可惜,在他念詩的時候我沒能在場。念出他的詩歌吧,如果你還記得,懇求你!”
“像那樣的詩,我是不可能忘記的!”那個人興奮地說,“你把我當成什么人了?聽著——享受它吧,跟我們一起享受它!”
“詩歌愛好者們。”那位猶如神一般存在的尤利烏斯的詩是這樣開頭的。
詩歌愛好者們!同胞們!朋友們!
美麗,優(yōu)雅,韻律,你們追隨!
你們的靈魂,憂傷不能黯淡!
渴望的時刻在接近!白天終將驅散夜晚!
“你認為這首詩寫得怎么樣?”
“天吶!”尤尼烏斯驚叫起來,“這不就是我的詩嘛!在我朗誦的時候尤利烏斯肯定在人群中,聽見了我的詩,然后復述了出來,只是稍微改了改表達方式,而且也沒有改得比原來更好。”
“啊,現(xiàn)在我認出你來了,你是尤尼烏斯!”那個被他攔下的狂熱分子面帶憤怒地反駁道,“你這個只會嫉妒別人的傻瓜。注意聽好了,倒霉鬼,尤利烏斯的句子是多么卓爾不凡,‘白天終將驅散夜晚!’而你,你的句子簡直是一堆垃圾,‘光明終將驅走黑暗!’什么光明?什么黑暗?”
“難道這兩句話不是一樣的嗎?”尤尼烏斯辯解說。
“閉嘴!”那人打斷了他,“你再說一個字我就要叫人了,他們會把你撕成碎片的!”
尤尼烏斯知趣地不做聲了。一個滿頭灰發(fā)的老人聽見他們的對話后,向這個不幸的詩人走來,用手拍著他的肩膀說:“尤尼烏斯,你有你的思想,但沒有在一個恰當?shù)臅r機表達出來;而他,自己沒有思想,卻是在一個正確的時候把別人的想法說了出來。這讓他成為了對的那個人,而你只能以你的好心腸來安慰自己了。”
可憐的尤尼烏斯被擠到一邊,只憑這副“好心腸”發(fā)揮出它最大的威力,自我安慰(老實說,并不是特別有效)。而在遠處,在歡呼聲、掌聲和喜悅叫喊聲中,在凌駕萬物的金色陽光里,尤利烏斯身著華麗的紫袍,頭戴桂冠,四周繚繞著濃郁的芳香煙霧。他雄偉的英姿,緩緩移動的驕傲挺拔的步子,就像俄國沙皇勝利凱旋,回到皇宮一樣。棕櫚的長枝在他面前一起一落,輕微地顫動以示對尤利烏斯的絕對服從,借此來表達每一個欣喜若狂的城民心中無盡的崇敬!
一八七八年四月
【導讀】
把話說在最該說的時候
“兩首四行詩”其實就是一首四行詩,作者在這篇文章中巧妙地運用了反復的手法,又同時運用了對比的手法,借助兩個詩人的形象巧妙地表達了說話要看恰當?shù)臅r機的觀點。其實,作者在這里還使用了象征的手法,有更深層次的內涵。喚醒民眾首先要貼近群眾,要用民眾能接受的方式去號召他們、引導他們。實際上作者是在以委婉的方式批評那些脫離群眾的革命者,他們有熱情、有愿望,希望民眾能覺醒起來,能奮斗起來。但是,他們沒有讓群眾理解他們,甚至被群眾稱作傻瓜、倒霉鬼,他們在群眾的心目中沒有任何地位,沒有任何分量。
本文和屠格涅夫一貫的清新、平易、簡潔的語言風格不太一樣,語言濃烈、慷慨,充滿了激情,這樣的語言特色能夠突出表現(xiàn)人們的情緒,使群眾的激情得以張揚。同時,文章還使用了排比的修辭手法,使句式整齊,氣勢強烈。“每一張臉上都寫著憤怒,每一雙眼睛都燃燒著怒火,每一只手臂都高高揮舞,每一個人都想狠狠給他一拳頭。”這種排比的手法,極具夸張色彩,寫盡了群眾對于尤尼烏斯的不理解,甚至把不理解變成了一種仇視,尤尼烏斯儼然成了他們的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