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非子·主道第五》譯文與賞析
主道第五
【題解】
“主道”即作為君主之道。這個“道”是從老子虛靜無為、謙退自持的思想中引申出來的,但與老子形而上的要言妙道異趨,已然蛻變為君王駕馭臣下的權術。在韓非這里,無為只是對君王的要求,其前提是臣下的人人自危,其目的則是保證“不賢而為賢者師,不智而為智者正。臣有其勞,君有其成”,保證君王對一切權力的“獨擅”,即專制。其中昭示著道術分裂的路徑,可以窺見中國思想史上道家無為哲學向刑名法術之學的嬗變。
【原文】
道者,萬物之始,是非之紀也[1]。是以明君守始以知萬物之源,治紀以知善敗之端。故虛靜以待令,令名自命也,令事自定也[2]。虛則知實之情,靜則知動者正。有言者自為名,有事者自為形;形名參同,君乃無事焉,歸之其情。故曰:君無見其所欲,君見其所欲,臣自將雕琢;君無見其意,君見其意,臣將自表異。故曰:去好去惡,臣乃見素;去舊去智,臣乃自備。故有智而不以慮,使萬物知其處;有行而不以賢,觀臣下之所因;有勇而不以怒,使群臣盡其武[3]。是故去智而有明,去賢而有功,去勇而有強。群臣守職,百官有常;因能而使之,是謂習常[4]。故曰:寂乎其無位而處,漻乎莫得其所[5]。明君無為于上,群臣竦懼乎下。明君之道,使智者盡其慮,而君因以斷事,故君不窮于智;賢者勑其材,君因而任之,故君不窮于能;有功則君有其賢,有過則臣任其罪,故君不窮于名[6]。是故不賢而為賢者師,不智而為智者正[7]。臣有其勞,君有其成功,此之謂賢主之經[8]也。
【注釋】
[1]紀:綱領、頭緒、要領。[2]令:通“聆”聽從。命:教誨。[3]處:地方,引申為位置。[4]習:習慣。[5]漻:(liáo)通“寥”空虛。[6]勑:(lài)通“敕”,勤勞的意思。[7]師:效法、學習。正:通“整”,端正。[8]經:治理,管理。引申為常法。
【譯文】
所謂的道,是指萬物的起頭,判定是非的準則。因此英明的君主把握開始來了解萬物的本源。所以虛無冷靜地對待一切,讓名稱自然命定,讓事情自然確定。虛無了,才知道實在的真相;冷靜了,才知道行動的準則。進言者自會形成主張,辦事者自會形成效果,效果和主張驗證同一,君主就不需行動,而使事物呈現出真相。所以說:君主不要表現他的欲望,君主表現他的欲望,臣下將自我粉飾;君主不要表現他的意圖,君主表現他的意圖,臣下將自我偽裝。所以說:除去愛好,除去厭惡,臣下就表現實情;除去成見,除去智慧,臣下就戒飭自己。所以君主有智慧也不用來思考,使萬物知道它合適的位置;行動就也不表現得賢明,以便察看臣下依據什么;有勇力也不用來逞威風,使臣下充分發揮他們的武力。所以拋棄智慧就會有明智,拋棄賢能就會有功業,拋棄勇敢就會有強大。群臣各司其職,百官行為都有常規;根據才能量才而用,就稱作是習慣和常規。所以說,寂靜似乎沒有什么位置,空虛似乎沒有什么所得。明智的君主無所作為于上,群臣就會在下提心吊膽了。明智的君主的統治方法,使有智慧的人盡量把他們的思慮講出來,而君主就根據他們的思慮來判斷事情,所以君主在智慧方面不會窮盡;賢能的人發揮他們的才能,而君主就根據他們的才能任職,所以君主在才能方面不會窮盡;有了功勞那么君主也就有了賢名,有了過失那么臣下就承擔罪責,所以君主在名聲方面不會窮盡。所以不顯露賢能的可以成為賢能者的老師,不顯露智慧的卻是智慧者的指導者。臣下承擔其勞苦,君主享受其成功,這就是賢能君主的統治之道。
【原文】
道在不可見,用在不可知。虛靜無事,以暗見疵;見而不見,聞而不聞,知而不知。知其言以往,勿變復更,以參合閱焉。官有一人,勿令通言,則萬物皆盡。函掩其跡,匿其端,下不能原[1];去其志,絕其能,下不能意[2]。保吾所以往而稽同之,謹執其柄而固握之[3]。絕其能望,破其意,毋使人欲之。不謹其閉,不固其門,虎乃將存。不慎其事,不掩其情,賊乃將生。弒其主,代其所,人莫不與,故謂之虎;處其主之側,為奸臣,聞其主之忒,故謂之賊[4]。散其黨,收其余,閉其門,奪其輔,國乃無虎。大不可量,深不可測,同合刑名,審驗法式,擅為者誅,國乃無賊。是故人主有五壅:臣閉其主曰壅,臣制財利曰壅,臣擅行令曰壅,臣得行義曰壅[5],臣得樹人曰壅。臣閉其主,則主失位;臣制財利,則主失德;臣擅行令,則主失制;臣得行義,則主失明;臣得樹人,則主失黨。此人主之所以獨擅也,非人臣之所以得操也。
【注釋】
[1]原:推測。[2]意:料想,猜想。引申為揣測。[3]函:包含、容納。原:根本、本原、根源。稽:考核、核查。[4]與:隨從、隨著。忒:差誤、差錯。[5]壅:蒙蔽。
【譯文】
君主的統治之道在于不可讓人看見,其作用在于讓人不能知道。君主空虛寂靜無事,就可以在暗中見到臣下的過錯瑕疵;看見了就好像沒看見,聽說了就好像沒聽說,知道了就好像不知道。知道了某人說這話的原因后,不要去改變糾正他,而要用對照驗證的方法考察他。每個人擔任一個官職,不要使他們串通,那么萬物就會暴露無遺。君主掩飾自己的行蹤,藏匿起自己的念頭,下級就猜測不到自己的真實意圖;君主放下智慧,不發揮才能,下級就不能了解自己的真實本領。保持自己的神秘,考查下級的言行是否一致,謹慎地執掌權柄而牢固地控制國家政權。杜絕自己的才能和欲望,破除下級的猜度,不要使人來算計自己。不謹慎關閉門戶,不加固自己的房門,虎視眈眈的人就會潛入。不慎重自己的事情,不掩藏自己的情緒,盜賊就會乘虛而入。殺掉自己的君主,取代君主的地位,人們沒有不畏懼不跟從的,所以稱之為虎;在君主身邊做奸臣,知曉君主過失,所以稱他為賊子。分裂他的朋黨,清除他的余孽,封閉他的門戶,掃除他的幫兇,國家就沒有老虎了。君主使自己的統治之道大不可量,深不可測,考核形和名是否相合,審查和檢驗法規的實施情況,擅自胡作非為的誅殺,國家就沒有賊子了。因此,君主有五種受蒙蔽的情況:臣下使君主閉塞是蒙蔽,臣下控制財利是蒙蔽,臣下擅自發令是蒙蔽,臣下私自給人好處是蒙蔽,臣下私自豢養黨羽是蒙蔽。臣下使君主閉塞,君主就失去統治地位;臣下控制財利,君主就失去恩德;臣下擅自發令,君主就失去控制權;臣下私自給人好處,君主就失去英明;臣下得以扶植黨羽,君主就失去依靠者。這就是君主要獨掌大權、不能讓臣下把持政權的原因。
【原文】
人主之道,靜退以為寶。不自操事而知拙與巧,不自計慮而知福與咎[1]。是以不言而善應,不約而善增。言已應,則執其契;善已增,則操其符。符契之所合,賞罰之所生也。故群臣陳其言,君以其言授其事,事以責其功。功當其事,事當其言,則賞;功不當其事,事不當其言,則誅。明君之道,臣不得陳言而不當。是故明君之行賞也,暖乎如時雨,百姓利其澤;其行罰也,畏乎如雷霆,神圣不能解也[2]。故明君無偷賞,無赦罰。賞偷,則功臣惰其業;赦罰,則奸臣易為非。是故誠有功,則雖疏賤必賞;誠有過,則雖近愛必誅。疏賤愛必誅,則疏賤者不怠,而近愛者不驕也。
【注釋】
[1]咎:這里泛指災禍、兇難、過失、錯誤的意思。[2]澤:恩澤、恩惠。
【譯文】
君主的統治之道,是把虛靜和退讓當成寶。不親自操勞事務也會知道笨拙與巧妙,不親自計劃和謀慮也會知道是福還是禍。因此君主不亂說話,臣下才會善于提出自己的主張,君主不約束,臣下才會提高辦事功效。臣下提出自己的主張,那么君主就把它當成契約;臣下提高辦事功效,那么君主就把它當成信符。契約與信符相合,就是賞罰產生的依據。所以群臣陳說他們的主張,君主依據他們的主張授給他們職位和權利,根據職位和權利責成他們的功效。功效與職位相合,職位與主張相合,就賞;功效與職位不相合,職位與主張不相合,就罰。明君的準則就是規定臣下不能說話不算數。因此明君行賞,像及時雨一樣溫潤,百姓都能感受到他的恩澤;君主行罰,像雷霆一樣恐怖,就連神明也不能逃脫。所以明君不隨便獎賞,不赦免責罰。賞賜隨隨便便,那么功臣就會懶得去經營事業;赦免懲罰,那么奸臣就容易胡作非為。所以確實有了功勞,那么雖然是疏遠卑賤的人也一定給予賞賜;確實有了過錯,那么雖然是親近喜愛的人也一定給予懲罰。疏遠和卑賤的必賞,親近和喜愛的必懲,那么疏遠和卑賤的人做事就不會怠慢,而親近和喜愛的人做事也就不會驕傲放縱了。
【評析】
所謂主道,就是做君主的統治原則,本文提倡“無為”。也就是說,君主不要去有什么作為,君主是領導人們的、管理人們的。維護人們和諧相處,維護人們不受外來侵犯。所以君主無為,人們才能有為,君主有為,人們就無為了。而君主作為領導人,他的職責就是發現各種不同才能的人,讓他們去各司其職,讓人們各取所需。
韓非論述當領導人的技巧,做領導不必身體力行,領導人如果親自去干每一件事,那么他就會身陷其中,從而沒有精力掌管大局。如果他冷眼觀察部下做事,那么他就能看出很多問題,從而能有針對地解決問題。
總之,韓非吸取了道家的虛靜無為的哲學思想,運用到政治生活中去,發展成為君主治國用人的根本原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