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yīng)璩《與從弟君苗君胄書》原文,注釋,譯文,賞析
應(yīng)璩:與從弟君苗君胄書
應(yīng)璩
璩報,閑者北游,喜歡無量。登芒濟河,曠若發(fā)矇。風伯掃途,雨師灑道。按轡清路,周望山野,亦既至止,酌彼春酒。接武茅茨,涼過大廈,扶寸肴脩,味逾方丈。逍遙陂塘之上,吟詠菀柳之下,結(jié)春芳以崇佩,折若華以翳日。弋下高云之鳥,餌出深淵之魚,蒲且讃善,便嬛稱妙,何其樂哉!雖仲尼忘味于虞韶,楚人流遁于京臺,無以過也。班嗣之書,信不虛矣。
來還京都,塊然獨處。營宅濱洛,困于囂塵;思樂汶上,發(fā)于寤寐。昔伊尹輟耕,郅惲投竿,思致君于有虞,濟蒸人于涂炭。而吾方欲秉耒耜于山陽,沈鉤緡于丹水,知其不如古人遠矣。然山父不貪天地之樂,曾參不慕晉楚之富,亦其志也。
前者邑人念弟無已,欲州郡崇禮,官師授邑,誠美意也。歷觀前后,來入軍府,至有皓首猶未遇也,徒有饑寒駿奔之勞。俟河之清,人壽幾何。且宦無金、張之援,游無子孟之資,而圖富貴之榮,望殊異之寵,是隴西之游,越人之射耳。幸賴先君之靈,免負擔之勤,追蹤丈人,畜雞種黍,潛精墳籍,立身揚名,斯為可矣。無或游言,以增邑邑。郊牧之田,宜以為意,廣開土宇,吾將老焉。劉、杜二生,想數(shù)往來,朱明之期,已復(fù)至矣。相見在近,故不復(fù)為書,慎夏自愛。璩白。
在大將軍曹爽專政期間,應(yīng)璩不懼強權(quán),作詩百首進行嘲諷,遭到貶官,為此頓生退隱之心。這篇文章,是他告退之前寫給兩位兄弟的家書。
這封別具一格的家書,既不談家務(wù),也不涉客套,而是通過敘述游旅,表白個人心跡。開篇報告自己一次春游的感受。“登芒濟河,曠若發(fā)矇”,是對走進大自然后整體感受的概括。芒濟,即洛北芒山濟水,登上芒山,鳥瞰洛陽、濟水,確有心界大開,囊括四宇的感覺。漢代梁鴻《五噫歌》有陟彼北芒、顧覽帝京、宮室崔嵬句。作者登上芒山,俯視濟水,欣喜若狂,用“曠若發(fā)矇”四字加以概括。意思是說,大自然的清風、朗日,好象揭去了他蒙在頭上的遮布一樣,使眼睛突然一亮,心胸猛地開闊起來。這既說明自然美景的強烈刺激,也說明作者平素官府生活的郁悶。接下來說,此次游覽,風伯為之掃途,雨師為之灑道。這當然未必全是眼前之景,也兼有用典的因素。據(jù)《列仙傳》,“黃帝合鬼神于泰山之上,風伯進掃,雨師灑道。”作者這樣寫來,旨在說明大自然的熱烈歡迎與慷慨恩賜,從而進一步表明自己投入大自然懷抱時的欣喜心情。接下來寫自己懷著這樣的心情接受大自然的恩惠,享用大自然的贈與。茅屋、春酒、村肴,這充滿鄉(xiāng)土氣息的一切,都那么別開生面,新奇可愛。古人云,目不能遍視,口不能遍味,所以《墨子》有“美食方丈”之說,可作者北游芒濟,大開眼界,大飽口福,情不自禁地呼出“味逾方丈”的快語,表達了滿足而痛快的心情。品嘗之余,還有游樂。在坡塘、柳苑結(jié)花析草,把偉大詩人屈原引為同調(diào),高云弋鳥、深淵垂釣,令古代傳說中精于獵釣的蒲且、便嬛為之贊嘆。此中樂趣,比孔子聞韶樂、子瑕宴高臺有過之而無不及。據(jù)《左傳》,孔子在齊,聞韶樂三月不知肉味。又據(jù)《淮南子》,楚國令尹子瑕筑京臺宴請莊王,莊王曰:“吾聞京臺者,南望獵山,北臨方皇,左江右淮,其樂忘歸。”作者將自己的春游之樂,比于仲尼、子瑕,可見其沉浸于“其樂無窮”的欣喜中。
與春游之樂相照的是孤獨困頓的京都生活。“困于囂塵”,是寫實,也是用典。據(jù)《晏子春秋》,“晏子之宅近市,湫隘囂塵,不可居。”目前自己困于囂塵之中,當然也是不可居的。唯一的希求便是回歸故里。但這與儒家典范大相徑庭,于是舉出伊尹、郅惲、許由、曾參的故事進行辯解。相傳商代伊尹耕于莘之野,卻終因思致君于堯舜而受聘于湯;東漢郅惲釣于弋陽山下,終為拯民于水火而出仕郎中。這是由隱而仕的儒家榜樣,自己之所以反其道而行之,是因為才能、品德遠不及彼。況且許由不受唐堯之位、曾參不慕晉楚之富,乃人各有志,不可強求。一正一反,給自己由仕而隱找到了理由。
最后以自己的親身閱歷和歷史鑒鏡,勸說兩位兄弟不可出來作官。一是眼下軍府中皓首不遇者大有人在;二是朝中沒有象金日磾、張湯、霍光那樣炙手可熱的要人作后盾,希圖榮華,是萬萬不能的。文末用《論語》中的荷蓧丈人為例,再次表明退居鄉(xiāng)里的愿望和決心。
文章主旨是闡明個人對隱與仕的看法,然卻不作抽象說教,而是通過個人對大自然的親近態(tài)度表明觀點。在表現(xiàn)大自然的魅力時,沒有對自然景物作過多的具體描繪,只是通過概括性的敘述和歷史典故寄寓個人對大自然的深情。盡管缺乏具象,然卻不乏意象。讀者可以借助歷史典故,重溫古人對自然與人生的思考,并因此喚起個人對大自然新的感受與哲思。
總的看來,文章豐富的意象及其深沉的哲理性思考,彌補了缺乏具體形象的不足,而駢對的形式美、音樂美及其濃郁的韻味,更給人以百讀不厭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