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散文·荀子·天論》原文鑒賞
《先秦散文·荀子·天論》原文鑒賞
天行有常①,不為堯存,不為桀亡。應之以治則吉②,應之以亂則兇。強本而節用③,則天不能貧,養備而動時④,則天下不能病;修道而不貳⑤,則天不能禍。故水旱不能使之饑渴⑥,寒暑不能使之疾,妖怪不能使之兇⑦。本荒而用侈,則天不能使之富;養略而動罕⑧,則天不能使之全;倍道而妄行⑨,則天不能使之吉。故水旱未至而饑,寒暑未薄而疾⑩,妖怪未至而兇。受時與治世同(11),而殃禍與治世異,不可以怨天,其道然也。故明于天人之分,則可謂至人矣(12)。
不為而成,不求而得,夫是之謂天職(13)。如是者,雖深,其人不加慮焉(14);雖大,不加能焉;雖精,不加察焉;夫是之謂不與天爭職。天有其時,地有其財,人有其治,夫是之謂能參(15)。舍其所以參,而愿其所參(16),則惑矣。
列星隨旋(17),日月遞照(18),四時代御(19),陰陽大化(20),風雨博施,萬物各得其和以生,各得其養以成,不見其事而見其功,夫是之謂神。皆知其所以成,莫知其無形(21),夫是之謂天(22)。唯圣人為不求知天。
天職既立,天功既成,形具而神生(23),好惡喜怒哀樂臧焉(24),夫是之謂天情。耳目鼻口形,能各有接(25),而不相能也(26),夫是之謂天官(27)。心居中虛(28),以治五官,夫是之謂天君。財非其類(29),以養其類,夫是之謂天養。順其類者謂之福,逆其類者謂之禍,夫是之謂天政。暗其天君,亂其天官,棄其天養,逆其天政,背其天情,以喪天功,夫是之謂大兇。圣人清其天君,正其天官,備其天養,順其天政,養其天情,以全其天功。如是,則知其所為,知其所不為矣;則天地官(30),而萬物役矣。其行曲治(31),其養曲適,其生不傷(32),夫是之謂知天。
故大巧在所不為,大智在所不慮。所志于天者(33),已其見象水可以期者矣(34);所志于地者,已其見宜之可以息者矣(35);所志于四時者,已其見數之可以事者矣(36);所志于陰陽者,已其見和之可以治者矣(37)。官人守天而自為守道也(38)。
【注釋】 ①天行:指大自然的一切運行、變化。 ②治:合理的措施。 ③本:指農業。 ④養備:生活資料充備。動時,動作得時。 ⑤修:當作“循”。 ⑥“饑”字下原有“渴”字:衍文。⑦妖怪:指自然災害或變異。 ⑧罕:稀,指怠惰。 ⑨倍:通“背”。 ⑩薄:迫近。 (11)受時:遇到的天時。 (12)至人:最明事理的人。 (13)大自然的功能。 (14)其人:指上文的“至人”。 (15)參:通“三”,意思是人能發揮主觀積極性,關于利用天時地財,有所作為,與天地為三,亦即能占有一定的地位。 (16)愿:羨慕,希望獲得。 (17)隨旋:相隨運轉。 (18)遞:交替。 (19)代:接連。御,行。 (20)大化:變化萬物。 (21)無形:大自然無形跡可尋。 (22)天:自然現象。(23)形:形體。具,具備。神,精神。 (24)臧:通“藏”。 (25)能:功能。 (26)相能:互相代替。 (27)天官:自然具有的官能。 (28)中虛。中間。 (29)財:通“裁”,改造,利用。非其類,與人異類的萬物。(30)官:職守,使天地為人類造福。 (31)曲:周到。 (32)生:生命。(33)志:知。 (34)已:通“以”通乃。見,讀xian。見象,所表現出來的自然現象。期,期待。 (35)宜:宜于生長的各種條件。息,生長蕃殖。(36)數:指四季運行的自然規律。事,依時從事的生產。 (37)和:原作“知”。 (38)官人:任人。守天,指研究掌握自然規律和現象。
【今譯】 大自然的運行有一定的規律,它不為堯而存在,也不為桀而消失。用合理的措施來對待它就能得吉祥,用不合理的措施來對待它,就會遭兇災,加強農業、節省用度,天就不能使人貧窮;生活資料充備、動作得時,天就不能使人病;遵循自然規律、不三心二意,天就不能使人遭受禍殃。所以,水災和旱災不能使人發生饑荒,嚴寒和酷暑不能使人發生疾疫,異常、不祥的現象不能使人發生兇險。農業荒廢,用度奢侈,天就不能使人富足;給養不足、行動怠惰,天就不能使人齊全;違背自然規律、任意妄行,天就不能使人吉祥。所以水災和旱災沒有到來就發生饑荒,嚴寒和酷暑沒有迫近就發生疾疫,異常、不祥的現象沒有出現就發生兇險。遇到的天時和平治之世相同,但受到的禍殃和平治之世不同,不能埋怨上天,自然的規律使事情變成這樣。所以,明通自然和人事分際的,就可以叫做“圣人”。
不實際行動就能夠成功,不刻意追求就能夠獲得,這就叫做“天職”(大自然的職能)。象這樣的道理,雖然深,至人不去考慮;雖然大,至人不去施展才能;雖然精,至人不去考察;這就叫做不跟天爭職。天有它的時令,地有它的物產,人有治理的措施,這就是人能在宇宙中占有一定的地位,與天地為三。舍棄占有一定地位應作的努力,而羨慕天地等自然現象,這就是不明事理。
群星相隨運轉,日月交替地照耀,四季連接著運行,陰陽造化萬物,風雨廣泛布施,萬物都得到這些自然現象的和氣而生長,都得到這些自然現象的滋養而成就,人們看不見它的行動,可是看得見它的功效,這就叫做神。都知道它成功的原因,沒有誰知道它虛無的形跡,這就叫做天。只有1圣人不希求了解天(自然)。
天職已經建立,天功已經成就,形體具備精神產生,愛好和憎惡、歡喜和惱怒、悲哀和快樂這些感情就包藏在其中,這就叫做“天情”(自然的感情)。耳朵、眼睛、鼻子、嘴巴、身軀,它們的功能各自有所接觸,但不能相互代替,這就叫做“天官”(自然的官能)。心臟位于身體的中間,用它來統治五官,這就叫做“天君”(自然的君主)。利用和人類不同的萬物,以供養人類,這就叫做。天養”(自然的供養),順應人類的自然需要的就叫做福,反過來就叫做禍,這就叫做“天政”(自然的政令)。蒙蔽自己的天君,攪亂自己的天斷,放棄自己的夫養,違反自己的天政,背離自己的天情,因而喪失自己的天功,這就叫做大兇。圣人澄清自己的天君,端正自己的天官。充實自己的天養,順從自己的天政,涵養自己的天情,從而成全自己的天功。這樣,就知道自己該做什么,知道自己不該做什么了,天地就能各盡其職,而萬物都能供人役使了。他的行為都有條不紊,他的養護相當安適,他的生命不受到傷害,這就叫做知天。
所以,最大的技巧在于不去做不能做的事,最大的智慧在于不去考慮用不著想的問題。對天所了解的,是那些自然現象中可以期待的;對地所了解的,是那些自然條件中可以生長繁殖的;對四季所了解的,是那些自然規律中可以依照著進行生產的;對陰陽所了解的,是那些自然的和氣可以用來治理政事的。任用人來研究掌握自然現象,而自己遵循自然規律。
【集評】 明·陳仁錫《古文奇賞·荀子》:“不與天爭職,非盡人事不可。……以人立之,以人成之。
【簡評】 荀子認為天是自然之物,自然的發展有它的客觀規律性,不能隨人的主觀愿望而改變。所以,應該明于天人之分,不與天爭職,更不應該錯人而思天。不僅人不能改變自然規律,同樣,天也和人的吉兇、禍福、貧富、病全無關。只要不違背自然規律,并盡人的努力,人就能在宇宙中占有一定的地位。
在這一節中,荀子還表現了辯證法思想,從對自然界的客觀認識出發,他認為“大巧在所不為,大智在所不慮”,這種有所不為才能有所為的思想,是古今明智者的共識。
治亂天邪?曰:日月星辰瑞歷①,是禹桀之所同也;禹以治,桀以亂;治亂非天也。時邪?曰:繁啟蕃長于春夏②,畜積收藏于秋冬③,是又禹桀之所也;禹以治,桀以亂;治亂非時也。地邪?曰:得地則生,失地則死,是又禹桀之所同也;禹以治,桀以亂;治亂非地也。《詩》曰④:“天作高山⑤,大王荒之⑥;彼作矣⑦,文王康之⑧。”此之謂也。
天不為人之惡寒地輟冬⑨,地不為人之惡遼遠也輟廣,君子不為小人之匈匈也輟行⑩。天有常道矣,地有常數矣,君子有常體矣(11)。君子道其常,而小人計其功(12)。《詩》曰(13):“禮義之不愆(14),何恤人之言兮(15)。”此之謂也。
楚王后車千乘(16),非知也(17);君子啜菽飲水(18),非愚也;是節然也(19)。若夫志意修(20),德行厚,知慮明,生于今而志乎古,則是其在我者也。故君子敬其在己者(21),而不慕其在天者;小人錯其在己者(22),而慕其在天者。君子敬其在己者,而不慕其在天者,是以日進也;小人錯其在己者,而慕其在天者,是以日退也。故君子之所以日進,與小人之所以日退,一也。君子、小人之所以相縣者(23),在此耳。
星隊、木鳴(24),國人皆恐。曰:“是何也?曰:無何也,是天地之變,陰陽之化,物之罕至者也。怪之,可也;而畏之,非也。夫日月之有,風雨之不時,怪星之黨見(25),是無世而不常有之。上明而政平,則是雖并世起,無傷也;上暗而政險(26),則是雖無一至者,無益也。夫星之隊、木之嗚,是天地之變,陰陽之化,物之罕至者也;怪之,可也;而畏之,非也。
物之已至者,人妖則可畏也(27)。借耕傷稼(28),枯耘傷歲(29),政險失民。田蘿稼惡,糴貴民饑(30)。道路有死人,夫是之謂人妖;政令不明,舉錯不時(31),本事不理(32),夫是之謂人妖;禮義不修,內外無別,男女淫亂,父子相疑(33),上下乖離(34),寇難并至,夫是之謂人妖。妖是生于亂,三者錯(35),無安國。其說甚爾(36),其災甚慘(37)。勉力不時,則牛馬相生,六畜作妖(38),可怪也,而亦可畏也(39)。傳曰:“萬物之怪,書不說。”無用之辯,不急之察,棄而不治;夫君臣之義,父子之親,夫婦之別,則日切磋而不舍也。(40)。
雩而雨(41),何也?曰:無何也,猶不雩而雨也。日月食而救之,天旱而雩, 卜筮然后決大事(42),非以為得求也,以文之也(43)。故君子以為文,而百姓以為神。以為文則吉,以為神則兇也。
在天者莫明于日月,在地者莫明于水火,在物者莫明于珠玉,在人者莫明于札義。故日月不高,則光暉不赫;水火不積,則暉潤不博;珠玉不睹乎外(44),則王公不以為寶;禮義不加于國家,則功名不白。故人之命在天,國之命在禮。君人者(45),隆禮尊賢而王,重法愛民而霸,好利多詐而危,權謀傾覆幽險而亡矣(46)。
大王而思之,孰與物畜而制之(47)?從天而頌之,孰與制天命而用之?望時而待之,孰與應時而使之?因物而多之(48),孰與騁能而化之(49)?思物而物之(50),孰與理物而勿失之地?愿與物之所以生,孰與有物之所以成?故錯人而思天(51),則失萬物之情。
【注釋】 ①瑞歷:指節氣。 ②繁啟:指新生。 ③畜:通“蓄”。 ④見《詩經·周頌·天作》。 ⑤作:生。 ⑥大王:即太王,又稱古公宜父,周文王的祖父。荒,大,指開辟。 ⑦作:開創。⑧康:安。 ⑨輟(chuo,音綽):廢止。 ⑩匈匈:與“洶洶”同,喧嘩之聲。 (11)常體:固定的性體。 (12)功:功利。 (13)此為佚詩。 (14)此句原脫。愆(qian,音干):錯。 (15)恤:顧慮。 (16)后車:侍從之車。 (17)知:通。智”。 (18)啜(chuo,音綽):吃。菽,豆類,泛指粗劣之食。 (19)節:指時運。 (20)志:原作“心”。 (219)敬:嚴肅對待。 (22)錯:通“措”,擱置。 (23)縣:通“懸”,遠。 (24)隊:通“墜”。 (25)黨:通“儻”,偶然。見,讀xian,出現。 (26)險:險惡。(27)人妖:人事中的反常現象。 (28)楛(ku,音苦):草率,馬虎。 (29)原作“耘耨傷”。枯:通“楛”,耘,除草。歲,收成。 (30)糴(di,音敵):買進糧食。 (31)錯:通“措”。 (32)本事:指農業。 (33)“父”字上原有“則”字。 (34)乖:不和諧。 (35)三者:指上文三種人妖。錯,交錯。 (36)邇:通“邇”,近。 (37)災:原為“菑”。 (38)妖:怪異。( 3 9 ) “亦”原作“不”。 (40)磋:切磋,學習研究。 (41)雩(yu,音余):求雨的祭祀。 (42)卜:燒灼龜甲看其裂紋,以問吉兇叫卜。筮,用蓍草占卦叫筮。 (43)文:文飾。 (44)睹:當作“睹”,明亮。 (45)君人,統治人。 (46)“亡”字上原有“盡”字,衍文。幽險,陰險。 (47)孰與:表示比較的一種固定格式。物畜,當作物來畜養。 (48)因:聽任。多,重視。 (49)騁:施展,發揮。 (50)第二個“物”字:察看。(51)錯:通“措”,放置。
【今譯】 世道的治亂,是因為天嗎?回答說:日月星辰節氣,這在禹和桀的時代都相同;可是禹時就天下平治,桀時就天下混亂,可見治亂不是因為天。是因為時令嗎?回答說:“萬物在春夏發生、成長、在秋冬蓄積、收藏,這又是在禹和桀的時代都相同的;可是禹時就天下平治,桀時就天下混亂,可見治亂不是因為時令。是因為地嗎?回答說:萬物得到地就生存,失去地就死亡,這又是在禹和桀的時代都相同的;可是禹時天下就平治,桀時天下就混亂,可見治亂不是因為地。《詩經》說:“天生成大山,太王開發大山;太王開創了基業,文王安守著它。”說的就是這個道理。
天不因為人討厭寒冷而停止冬季,地不因為人討厭遙遠而停止廣度,君子不因為小人吵吵嚷嚷而停止他的行動。天有永恒的規律,地有永恒的征象,君子有永恒的性體。君子遵循自己行為準則,而小人計算自己的功利。《詩經》說:“如果不違背禮義,何必害怕別人說閑話呢?”說的就是這個道理。
楚王身后跟隨著一千輛車,這不是智慧;君子吃粗糧、喝涼水,這不是愚蠢;這是各自的時運造成的。至于意志美好,德行篤厚,智慮明通,生在今世而向往古代,那就是我能夠做得到的。所以,君子嚴肅地對待自己能做到的事,而不羨慕那些由時運決定的東西;小人舍棄自己能做到的事,而去羨慕那些由時運決定的東西。君子嚴肅地對待自己能做到的事,而不羨慕那些由時運決定的東西,所以天天進步;小人舍棄自己能做到的事,而去羨慕那些由時運決定的東西,所以天天退步。所以君子天天進步的原因和小人天天退步的原因,道理是一樣的。君子和小人相互懸隔的原因就在這里。
星星墜落、樹木嗚叫,人們都很害怕。問道:這是什么?回答說:沒有什么,這是天地的變動,陰陽的變化,事物當中少見的東西。感到奇怪,是可以的;如果害怕它,就是不應該的。有的時候日食、月食,有的時候風雨不調,有的時候怪星出現,這是任何時代都常有的現象。如果君上賢明、政治平順,那么這些現象同時出現,也沒有關系;如果君上昏庸、政治險惡,那么這些現象一種也不出現,也沒有用處。那星星的墜落、樹木的嗚叫,是天地的變動,陰陽的變化,事物當中少見的東西。感到奇怪,是可以的;如果害怕它,那是不應該的。
已經出來了的事物中,人事中的怪異現象是可怕的。耕種粗疏會傷害莊稼,耘耪粗疏會減少收成,政治險惡會失去人民。土地荒蕪莊稼不好,糧食昂貴人民饑餓,道路上有餓死的人,這就叫人事中的怪異現象;政令不清明,措施不適時,農業不治理,這就叫人事中的怪異現象;禮義不整飭,內外無分別,男女淫亂,父子猜疑,上下不諧、背離、寇盜、災難并起,這就叫做人事中的怪異現象。怪異現象是生于昏亂的,這三種怪異現象交錯出現,就沒有安定的國家。這種說法道理很淺近,但是這種災難很慘重。用力不合時宜,牛生馬、馬生牛,各種牲畜作怪,這是可怪的現象,也是可怕的現象。有記載說:“萬物之中的怪異現象,書籍中是不說它的。”沒有用處的辯爭,無關緊要的察考,應該舍棄不去追求;至于君臣之間的關系,父子之間的親情,夫婦之間的區別,那是應該每天學習研究不放棄的。
求雨而下雨,這是怎么回事呢?回答說:這沒有什么,和不求雨而下雨一樣。日食、月食就救助,天旱了就求雨,經過占卜決定大事,這不是要得到自己所希求的東西,而是為了文飾政事。所以君子把這當作文飾,而老百姓卻把這當作神。把這當作文飾就吉祥,當作神就兇險。
在天上沒有比日月更明亮的東西,在地上沒有比水火更明亮的東西,在萬物中沒有比珠玉更明亮的東西,在人中沒有比禮義更明亮的東西。所以,日月如果不高,它的光輝就不顯耀;水火如果不積聚,它的光潤就不廣泛;珠玉如果表面不光亮,王公們就不把它當作寶貝;禮義如果不在國家中施行,功名就不會顯赫。所以,人的命運在上天,國家的命運在禮制。統治者,崇尚禮制、尊重賢士,就可以成就王業;注重法制、愛護人民,就可以成就霸業;喜好財利,多行詐術,就會自取危困;玩弄權謀,施行顛覆,行為陰險,就會自取滅亡。
崇尚天而思慕它,哪如把它當作物收養而控制它呢?順從天而歌頌它,哪如控制天命而利用它呢?企望時節而等待它,哪如適應時節而驅使它呢?聽任萬物而重視它,哪如施展智能而變革它呢?思慕萬物而注視它,哪如治理萬物而不喪失它呢?羨慕萬物生長的條件,哪如掌握萬物成就的規律呢?所以,放棄人事而思慕上天,就會失去萬物的真情。
【集評】 明·陳仁錫《古文奇賞·荀子》:“味之不盡。……王安石祖此論,遂以不畏天變坐之。書不善讀,大者誤國。……天不可頌,況于人乎?……生物是天事,誠者自成,成物不干天事。”
【總案】 荀子認為天道只是自然現象,而不是有神在主宰,并且與人事無關,社會的治亂的根源不在天地,而在人的作為。所以,人應該認識自然,利用自然,而不依賴自然,更不應該迷信天命。人對于自然,應該“物畜而制之”、“制天命而用之”、“應時而使之”、“騁能而化之”、“理物而勿失之”“有物之所以成”。這種以“制天命而用之”為核心的光輝思想,是荀子在哲學發展史上的一個突出貢獻。
百王之無變,足以為道貫①。一廢一起,應之以貫。理貫不亂;不知貫,不知應變。貫之大體未嘗亡也②,亂生其差③,治盡其祥。故道之所善,中則可從,畸則不可為④,匿則大惑⑤。水行者表深⑥,表不明則陷;治民者表道,表不明則亂。禮者,表也。非禮,昏世也;昏世,大亂也。故道無不明,外內異表,隱顯有常,民陷乃去。
萬物為道一偏⑦,一物為萬物一偏,愚者為一物一偏,而自以為知道,無知也。慎子有見于后⑧,無見于先;老子有見于詘⑨,無見于信⑩;墨子有見于齊,無見于畸(11);宋子有見于少(12),無見于多。有后而無先,則群眾無門;有詘而無信,則貴賤不分;有齊而無畸,則政令不施;有少而無多,則群眾不化(13)。《書》曰(14):“無有作好(15),遵王之道。無有作惡,遵王之路。”此之謂也。
【注釋】 ①貫:綱系,貫穿始末的原則。 ②大體:主要原則。 ③差:差錯。 ④畸:偏差。 ⑤匿:通“慝”,邪僻。 ⑥表:標明。 ⑦偏:一個方面。 ⑧慎子:即慎到,戰國時趙人,法家。 ⑨老子:姓李名耳,字伯陽,號騁,道家學派的創始人。詘,屈。 ⑩信:通“伸。 (11)畸:不齊。 (12)宋子:即宋榮子。戰國時宋人。 (13)化:教化。 (14)見《尚書·洪范》。 (15)作好:以個人的喜好為喜好。
【今譯】 歷代帝王不變的法則,足可以做為“道”的綱領。一代廢止一代興起,都要用這個綱領去適應。整頓這個綱領,就不會混亂;不懂得這個綱領,就不懂得應變。綱領的主要原則沒有亡失,出了差錯,就發生混亂;系統地實行,就能夠平治。所以“道”認為好的東西,適中的就可以遵從,偏差的就不可以實行,邪僻的就會迷失方向。走水路的人要標明水的深度,標志不明確就會被淹沒;治理人民的人要標明“道”,標志不明確就會造成混亂。禮制就是標志。不合乎禮制,就是昏暗之世;昏暗之世,就天下大亂。所以,“道”沒有不明亮的時候,在外在內有不同的標志,暗處明處都有不變的法則,人民才可以免去陷溺的禍患。
萬物是“道”的一個方面,一物是萬物的一個方面。愚者是一物的一個方面,而愚者自以為懂得“道”,這就是無知。慎子只看到事成之后的結果,而沒有看到事情發生之前的原因;老子只看到事物屈折的一面,而沒有看到事物伸展的一面。墨子只看到事物齊同的一面,而沒有看到事物歧異的一面;宋子只看到事物少的一面,而沒有看到事物多的一面。只有事后的結果而沒有事先的原因,群眾就沒有門徑;只有屈折而沒有伸展,貴賤就沒有區別;只有齊同而沒有歧異,政令就不能施行;只有少而沒有多,群眾就不能教化。《尚書》說:“不要有所偏好,只要遵循先王的大道;不要有所偏惡,只要遵循先王的大路。”說的就是這個道理。
【集評】 明·陳深《諸子品節·荀子》: “此章卻理勝文奇,‘貫’字作目。”
【總案】 荀子在這一節認為百王有一貫不變之道,是一種唯心主義的形而上學觀點,和全篇的主要思想不相稱,這反映了荀子思想的局限性。但荀子的這種一貫不變之道即他極為崇尚的“禮”,“一廢一起,應之以貫”,這和他的政治觀又是一致的了。
這篇文章文詞精嚴矯健,氣勢充沛;說理能深入淺出;多用排比句,駢散兼施,是說理文中的上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