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風賦

簡介

本篇選自《文選》。作者宋玉是稍后于屈原的楚國辭賦家，其生平不詳，《漢書》和《隋書》所錄作品頗多亡佚。現今流傳的作品多疑為非其手筆。《風賦》被收入《文選》。《文選》為南朝梁蕭統(昭明太子)編選的總集，世稱《昭明文選》，選錄自先秦至梁的詩文辭賦，不選經子，略選有文華的論贊。凡三十八卷，是現存最早的詩文選集，有李善等多人為之作注。本篇形象生動地描繪了風的動態，分風為“大王之雄風”與“庶人之雌風”，揭露和諷喻了當時社會生活中存在的不平等現象。

楚襄王游于蘭臺之宮。宋玉、景差侍。有風颯然而至^①。王乃披襟而當之，曰：“快哉此風!寡人所與庶人共者邪?”宋玉對曰：“此獨大王之風耳，庶人安得而共之?”

王曰：“夫風者，天地之氣，溥暢而至，不擇貴賤高下而加焉。今子獨以為寡人之風，豈有說乎?”宋玉對曰：“臣聞于師：枳句來巢^②，空穴來風。其所托者然，則風氣殊焉。”

王曰：“夫風始安生哉?”宋玉對曰：“夫風生于地，起于青蘋之末^③，侵淫溪谷^④，盛怒于土囊之口^⑤，緣泰山之阿，舞于松柏之下。飄忽淜滂，激飏熛怒，耾耾雷聲，回穴錯迕^⑥，蹶石伐木，梢殺林莽^⑦。至其將衰也，被麗披離，沖孔動楗。眴煥粲爛^⑧，離散轉移。故其清涼雄風，則飄舉升降，乘凌高城，入于深宮。邸華葉而振氣，徘徊于桂椒之間，翱翔于激水之上，將擊芙蓉之精，獵蕙草，離秦衡，概新夷，被荑楊^⑨。回穴沖陵，蕭條眾芳。然后倘佯中庭，北上玉堂，躋于羅帷，經于洞房，乃得為大王之風也。故其風中人，狀直憯凄惏慄，清涼增欷^⑩。清清泠泠，愈病析酲。發明耳目，寧體便人。此所謂大王之雄風也。”

王曰：“善哉論事!夫庶人之風，豈可聞乎?”宋玉對曰：“夫庶人之風，塕然起于窮巷之間，堀堁揚塵。勃郁煩冤^⑬，沖孔襲門。動沙堁，吹死灰。駭溷濁，揚腐馀。邪薄入甕牖^⑮，至于室廬。故其風中人，狀直憞溷郁邑，毆溫致濕^⑯。中心慘怛^⑰，生病造熱。中唇為胗，得目為蔑^⑱。啗齰嗽獲，死生不卒^⑲。此所謂庶人之雌風也。”

注釋

①颯(sà)：風聲。 ②枳(zhǐ)：樹木名;句：曲，即今勾字。③青蘋：最小的水草。 ④侵淫：漸漸地進入。 ⑤土囊(nánɡ)：大的山洞。 ⑥淜(pínɡ)滂(pánɡ)：風吹打物體的聲音;激飏(yánɡ)：風勢迅疾飄揚;熛(biāo)怒：風勢如火怒越刮越猛;耾(hónɡ)：耳中的聲音，這里指風聲;錯迕(wǔ)：錯雜。⑦蹶(jué)石：飛沙走石;梢殺：沖擊。 ⑧被麗披離：四散貌;楗(jiàn)：門閂;眗(xuàn)煥：景物鮮明的樣子。 ⑨邸：同“抵”，觸;獵：踐，掠過;離：經過;概：吹平;被：披開。 ⑩中(zhònɡ)人：指風吹到人身上;憯(càn)凄惏慄：悲痛寒冷的樣子;清涼增欷(xī)：清涼的風氣令人呼吸爽快。 析酲(chénɡ)：解醉;酲：醉酒后神志不清。 塕(wěnɡ)然：忽起的樣子;堀(kū)：穴;堁(kè)：塵埃。 ⑬勃郁煩冤：形容風在忽然揚塵中顯得郁悶煩躁不平。 駭(hài)：攪起;溷(hùn)濁：同“渾濁”;腐馀：垃圾。 ⑮甕牖(yǒu)：像甕口那樣大的窗戶。⑯憞(dùn)溷：煩濁。 ⑰慘怛(dá)：憂傷、痛苦。 ⑱胗(zhēn)：嘴唇生瘡;蔑：目傷而赤。 ⑲啗(dàn)：吃;齰(zé)：咬牙;嗽：咳嗽;獲：大叫。

譯文

楚襄王在蘭臺宮游玩。宋玉、景差隨從。清風徐來，颯颯作聲。襄王于是敞開衣襟迎著清風說：“這風好暢快啊!這是我與百姓共同享受的嗎?”宋玉回答說：“這是唯獨大王才能享受的風啊，老百姓哪能與大王共享呢?”

楚襄王說：“這清風乃是天地之氣，普天暢通而吹，應無高低貴賤之分，而你卻以為它是只有我才能享受的風，難道有什么說法?”宋玉回答說：“我從老師那里得知，彎曲的樹枝容易招來鳥兒做窩，有空洞的地方就必然有風吹來。風依其所依托的對象不同而有所差異。”

襄王說：“那么這風最初是從哪里產生的呢?”宋玉回答說：“這風產生于地上，興起于水草的尖端，進入小溪山谷，在山洞口猛烈地吹刮，沿著大山的山坳，飄動于松柏之下。吹打著物體發出響聲，風勢愈來愈猛，迅疾飄揚，宛如怒火飛于空中，風聲大作如響雷一般，急劇地盤旋而上，相互錯雜，漫天飛沙走石，折斷林木草叢。等到風勢逐漸平息，風力四散之時，只能鉆進小孔、搖動門閂了。微風吹拂，呈現出一片燦爛的光彩，風兒向四面飄散離去。所以清涼的雄風，一上一下飄動于高高的城池上空，吹進深宮。觸動著花草樹葉而芬芳四溢，徜徉于桂花樹和香椒樹之間，翱翔于急流之上，吹動著荷花，掠過蕙草，吹平秦蘅，分開辛夷樹，披開初生的楊樹。沖擊山巖，使百花凋零。然后徘徊于庭院，朝北吹向宮殿，進入帷帳，經過幽深的內室，才成為大王所享受的風。所以這風吹到人身上，直叫人悲痛寒冷，涼風吹來，使人爽快地舒展氣息。風兒清清涼涼能治病解醉。使人耳聰目明，身心安寧，這即是所謂的大王之雄風啊。”

襄王說：“好啊!你真會分析事物，那么關于為老百姓所刮的風，你能告訴我嗎?”宋玉回答說：“關于百姓之風，是忽然起于冷落偏僻的小巷，一開始就遍地塵土飛揚。好像顯得郁悶不平，煩躁不安，鉆過小孔，沖打著門窗。吹動著沙塵吹起死灰。攪起穢物，翻動著垃圾。接著吹向甕口大的窗戶，最后吹進茅草屋中。所以，這風吹到人身上，令人厭煩郁悶，吹散了溫暖，帶來了潮濕。風吹到心中，讓人憂傷苦悶，發熱成疾。風吹到嘴上嘴唇就生瘡，吹進眼睛就目傷而赤。嘴唇顫動、咬牙、咳嗽、大叫，弄得死活不得。這就是所謂的百姓之雌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