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友松《月夜游大明湖記》原文,注釋,譯文,賞析
吳友松:月夜游大明湖記
吳友松
蓮子湖,古㟙山湖也。在濟南城西北,湖中植蓮可百畝。夏秋之交,游者特盛。予嘗三至其地:一以朝,一以雨,一以夕。朝則曉暾破煙清露滴響;雨則隔浦紅喧,新流碧漲;夕則香入鷗夢,燈動漁榜。蓋是湖之勝,略盡于茲。而猶以為未足者,游之事畢而游之興未盡也。
晝長多暇,謀為樂方。客曰:“是不可以需也。三五二八,良夕佳候,不輿不騎,跕跴而走,前舫征歌,后船載酒,夜闌乃歸,歸必盡醉。”主人曰:“善。”乃具肴核,攜箏笛,選新聲,擇華色,乘暝踏舟,燃燭理楫,遵湖之漘而共駕焉。
于斯時也,涼波送槳,縞月近客,舉杯當空,理曲為樂,或引吭而徒歌,或一倡而迭賡,或操吳歈,或效秦聲,或繁弦之雜彈,或清瑟之徐引。汊分路轉,忽遠忽近,扣舷和之,風裊余韻,飄飄然若泝銀浦、入廣寒,而不知此身之尚在乎城闉。于是逍遙北渚之亭,翱翔會波之樓,水鄉早寢,棲鳥同寂,惟屋影之參差,間樹陰之蒙密。回舟出港,忽人語出自叢薄,則一小舟剪波而來,新蓮嫩藕實于舟腹。擘而嘗之,可析酲;分而甘之,可潤肺。飲者樂,歌者繼。云停不流,月墮鏡里。荷香在衣,蘆葉吹雨。如冰壺濯,若寒雪洗。沉沉四靜,清澈肌髓。然后知向之未盡乎游,游之樂必如是而后止。
游在庚戌六月既望之夜。同游為幻香叟,為東皋煙侶,為灑然亭長,為適園灌者,與余而五。
吳友松是山東提學使阮元的好友,乾隆年間曾宦游山東。他雖是浙江人,但對大明湖之山光水色甚有感情。阮元編輯《小滄浪筆談》收錄了他歌頌大明湖的詩文。本文選自《小滄浪筆談》卷一。
這篇文章與阮元游記文學的藝術風格不同。它不是隨筆,而是比較講究文章的章法,結構嚴謹,層次清楚,重點描寫月下明湖泛舟的情況。阮元評論這篇文章:“鋪陳始終,委曲自道,頗能抒其所欲言。”(《小滄浪筆談》卷一)這一評論還是比較中肯的。
全文可分三段。第一段,對明湖風光進行簡要概述。第二段,寫與朋友相約月夜泛舟大明湖。第三段,為全文重點,描寫月下的明湖風光及游湖之樂。
對明湖景物的簡要概述中,作者提出:“予嘗三至其地:一以朝,一以雨,一以夕。”時間不同,大明湖之湖光山色也各有特點。早晨的明湖,則是“曉暾破煙,清露滴響”,以清涼安適為其特點。雨中的明湖,別有風光,則是“隔浦紅喧,新流碧漲”。隔岸荷花更加艷麗,碧沏的湖水逐漸上漲。夜晚的明湖,又是一番景象,“香入鷗夢,燈動漁榜”,幽香滿湖,漁火動蕩,真是美極了。以上是對明湖山光水色的概述,不言而喻,景物秀麗的大明湖,確已很迷人了。但是作者重點描寫的還不在這里。
接著,文筆變換,在第二段中,作者以對話的形式敘寫與朋友商訂月夜泛舟明湖,準備“征歌、載酒”,“夜闌乃歸,歸必盡醉。”共享月夜泛舟之樂。
最后一段為本文重點,開始了月夜泛舟的描寫。又分幾個層次。先寫“涼波送槳,縞月近客”,談笑歌吹,駛入明湖。再寫“汊分路轉”,漸近湖心,“飄飄然若泝銀浦(即銀河),入廣寒,而不知此身之尚在乎城闉。”再寫舟至對岸,“逍遙北渚之亭,翱翔會波之樓。”這里別有天地,“水鄉早寢,棲鳥同寂,惟屋影之參差,間樹陰之蒙密。”最后才寫痛飲而歸,“回舟出港”。上述四個層次的描寫,各有隨舟行進,因地而異的特點,這種特點甚至是不能更換的。“泝銀浦、入廣寒”的聯想,只有在遠離湖岸,漸近湖心之時,而不會發生在沿湖岸行舟的時刻。“水鄉早寢,棲鳥同寂”的景象,只有出現在明湖北岸,安閑幽靜的風景區,而不會是在人聲喧嚷的發船地點。因此這段文字的敘寫描摩,可謂逼真生動,細致準確,只有身臨其境的人才有如此體會,只有細心的讀者才能領略行文之妙。阮元評論本文:“委曲自道,頗能抒其所欲言。”的確是極為精到,為身臨其境者的評論。
“回舟出港”一段的描寫中,還出現了“剪波而來”的賣蓮子的小商,從而使作者與同游的朋友“擘而嘗之”、“分而甘之”,又是一陣歡樂,直到“荷香在衣,蘆葉吹雨”,夜深人靜,漫天露下之時,才興盡而歸。這是夜游之樂的最后一個高潮,也是本文情趣橫生之所在。
文章最后數句,寫出同游者的姓名,從游記文學的結構特點上看,是非常合乎章法的。
吳友松在《題小滄浪圖》詩中說:“明湖游興勝江鄉,秋老蘆花小舸忙。今日濟南名士盡,白鷗明月小滄浪。”從這首詩看,作者對大明湖、小滄浪曾多次游覽和細致地進行了觀察。正是在這個基礎上,作者才能對明湖風光有深刻的領會,從而準確、生動頗有特點地寫出這篇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