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林斯頓的幽靈-成長
從特倫頓精神病院出院不久,納什拒絕接受任何藥物治療,因為治療讓他感覺遲鈍,不能想數學問題。他過去的同事在普林斯頓大學給他安排了一個研究員的閑職。于是學生們常常看到一個穿著紅跑鞋的中年人形容枯槁地在校園里游蕩,在整塊黑板上寫下不合邏輯的公式,拿著幾百張前夜剛演算好的數學公式出現在某教授的辦公室,他有了個綽號——“數學樓幽靈”,很少人知道這個瘋子到底是誰。
大二春天我陰差陽錯地當選普林斯頓數學俱樂部的主席,從此和一幫超級古怪的數學天才成了朋友。我新官上任沒幾天,就要搞正式聚餐,怕來的人少場面不好看,就向前任主席請教。他說:“請教授是很容易的,你把電子郵件群發給所有數學教授,便完事了。至于請學生,你就在海報上寫,‘想見見約翰·納什的真身嗎?來參加數學俱樂部的聚餐吧!’保準無數人跑過來看熱鬧。”我照辦了,果然很快就有許多同學報名,也有不少教授表示會參加,只是從未收到約翰·納什的回復。
聚餐那天是五月的第二個周末,我們正在擺放器皿和食物,就看到電梯門一開,出來三個人,正是約翰·納什和他的妻兒。我慌慌張張地去迎接他,“納什教授,您來大家會很高興的,聚餐還沒正式開始,您不如先坐這桌。”
“您是發郵件的沈小姐?”他這么問道。
“是,是我發的郵件,我叫Lily。”我這么答道。
“沈小姐,你好。”他仿佛沒聽見我的答話,“約翰·康威會來嗎?我聽說他會來。”
“康威教授的確回復說會來,他還說他要為聚餐致辭呢。”
聚餐不久就開始了,康威教授沒有到,我打電話去他家,他妻子說:“太不好意思了,他徹底把這事忘了。”那些回復說一定會來的教授,也有一大半沒有出席。“沈小姐,約翰·康威會來嗎?聚餐已經開始半小時了。”納什教授又問我。我說,不會了,他忘記了這事。“是嗎?”納什有些失落,我也有些失落,不過同學們倒都不怎么在乎,個個歡欣萬分,“不是有納什在嘛!”大家的眼睛都向著納什坐的那桌張望,不少人在去拿吃食時故意走遠路,從納什身邊經過,靦腆地打個招呼:“納什教授好。”只是沒有一個人敢在納什一家坐的一桌坐下來。相比之下,其他教授身邊圍著學生和同事,大家言笑晏晏。我動員我認識的朋友:“你們干嗎這么多人擠在這桌,去納什那桌不是更好嗎?想想看,以后可以跟人吹,我和納什吃過飯……”朋友們有些躍躍欲試,你推我我推你,誰都沒有換位子。聚餐快結束了,納什那桌仍然只坐著他和他的家人,剩下七個位子孤零零地空著。我看著這番孤獨凄涼的景象,自責卻無計可施。
正在這時候,一個大一的女孩子走到納什面前,結結巴巴地說:“納什教授,我能和您合影嗎?我真的——我覺得——您很偉大!”納什愣了愣,點點頭。她站在約翰·納什身后,甜甜地和他合了影,然后拿著相機奔向自己的朋友,又是笑呀又是嚷呀,像剛做了件頂了不起的事情。大家受了感召,紛紛站起來,走向約翰·納什,自覺排起了隊。突然,和我同桌的大四數學系畢業生也站了起來,他平日里總是一副憤世嫉俗的姿態,這時他手里竟然也有個照相機,他自嘲似的為自己辯解:“我在數學系混了四年,天天被惡心的證明題虐,到頭來連張與納什的合影都沒有,說出去不要笑死人了?”
納什教授已經從瘋癲康復了;或者說,自諾貝爾獎和《美麗心靈》后,不再有人覺得他的不正常是件非糾正不可的事情。而他還是孤獨的,學生們不敢和他講話,更別提和他同一桌吃飯。但是,那個夜晚為納什排起的長長隊伍,還有諸多類似于這樣的溫暖的逸事,大概就足夠支撐著他保持淡泊平和,度過自己的晚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