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留桃花笑春風-情感
一
那一年,春天來得格外早。剛入三月,風一吹,桃花就開了滿樹。17歲的素白是走讀生,家與學校離得很近,徒步也不過10分鐘,但每天吃午飯,她都是狼吞虎咽,分秒都不能耽擱,因為,每次返校,她都會故意繞遠道,只為穿越一座小小的街心公園,看那一樹顫巍巍的桃花。
其實,也不單單是為看桃花,因為,桃花日日紅,素白的心情卻陰晴不定,時好時壞。心情好,是因為那桃樹之下,石凳之上,端坐著眉目清秀的白衣少年。心情不好,是因為那少年不曾出現。
終究,還是為了看人。遠遠地,便開始引頸張望。幸虧那桃樹與石板路相隔十幾米,幸虧那少年習慣于背對小路而坐,幸虧他看書入迷,從不東張西望,因為那么多“幸虧”,他才不會發現她。
彼時的素白,又瘦又小,貌不驚人,學習成績也是位居中游,不顯山,不露水,在班里,純屬被人忽略的角色。可是自看見南方的第一眼起,素白就懂得了惆悵。
這樣的素白,幾乎不敢與男生對視,哪里有勇氣去向南方表露心跡。南方,這個從杭州轉學過來的男生,太好看,太優秀,仿佛身上披著陽光一般,走到哪里,都能將女生們的眼睛照得通亮。那么多女孩子喜歡他,將他包圍得水泄不通,素白躲在角落里,連靠近他的勇氣都沒有。于是,只剩下憂傷,潮水一樣蔓延。
二
正當素白陷在情緒的漩渦里,幾經掙扎,無力自拔之時,事情出現了一線轉機。
那個午后,素白在教室里坐得厭倦,看一看表,距離上課還有一個多小時的時間,便動了出去走走的念頭。沒有目標,隨意地走,兜兜轉轉,便來到了那座街心公園的入口。公園太小,亦沒有什么有趣的東西,所以,很少有人進去游玩。素白也不打算進去,可是,就在轉身的瞬間,一眼瞥過去,人便愣住了。那一樹桃花,開得那么艷,那樹下的人兒,白衣白褲,一派安然,正是她日思夜想的少年。
她就那樣躲在柵欄后,遠遠地看,怯怯地看,內心激情澎湃,呼吸卻是又輕又淺,生怕放大了喘息聲,會被他聽見。一邊看,一邊暗自琢磨,每天下午,南方來得都有些遲,快要上課了,才急匆匆地走進教室,之前,她曾幽怨地猜想,他定然是和女孩子約會去了,現在看來,好似猜錯了,難道每個午后,他都在這小公園里消磨時光?如果真是這樣,多么好,公園很小,世界很小,只剩下他與她,守著一樹桃花,慢慢長大,慢慢變老。素白瞇起眼睛,在三月的暖陽下,一失足,跌入了自己編織的夢境里。
南方成全了素白的夢。整個春天,幾乎每個午后,他都要帶一本書,坐在那條光滑的石凳上,聚精會神地讀。一開始,素白只是躲在遠處看,后來,膽子大了些,便輕手輕腳,從南方背對的那條小路上走過去。他不曾抬頭看過她,他不曾與她說過話,但那有什么關系,在這片小小的天地里,她比任何人離他都近。這樣就好。
三
素白忽然決定給南方寫信,是因為,南方要回杭州了。
聯想到從此以后,他在南,她在北,隔著千里萬里,再無任何關聯。想到這些,素白覺得萬分絕望,萬分委屈。
素白狠了心,決定給他寫信。他的愛遙不可及,她并不期望能夠得到,她只是想告訴他,在這個春天,有個女孩子,看著他,看著桃花,是多么喜悅,又是多么哀傷。只是這些。就連自己的名字,她都不打算署上。
意思簡單明了,寫起來,卻費盡周折,整整一夜,寫了撕,撕了寫,總是難以找到合適的措辭。返工,再返工,就這樣反反復復,一直到天亮,才把一段卑微的愛慕,描摹出輪廓。
第二天午后,素白如往常一樣來到小公園,不同的是,手中多了一封信,心里更加窘迫。她不知道如何開口,只想將信放在南方身邊,然后掉頭就跑。可是,偏偏南方不在,但他看過的書,正反扣在石凳上。是一本漫畫,封面花里胡哨,一對男女緊緊相擁,模樣曖昧。素白看了一眼,臉刷地就紅了,手忙腳亂地,把信壓在了漫畫下面,轉身就想逃,卻不小心碰到了桃樹的枝丫,艷粉的花瓣,飄飄搖搖,雨點一樣,拂了她滿身。
原來,桃花正在凋零,春天即將過去了。
將信給了南方之后,素白以為,即便他不喜歡她,看到那些情深意厚的文案,也定然會倍加珍重,畢竟,那是一顆真摯的心。萬萬不曾想到,南方居然會將它當做玩物,拿出來,與眾男生一起調笑。是的,南方把信公之于眾了。確切地說,是給了一個素來潑皮的男生,那男生踩著椅子,做演講一般,在教室里大聲誦讀。那些耳熟能詳的文案,一句一句,都是銳利的匕首,接二連三投射過來,直中素白的要害。
看起來文質彬彬的南方,原來如此無情無義。因愛生恨,最讓人傷心。素白跑出教室,蹲在操場上哭,哭得胸口陣陣縮緊。心疼,心疼,原來心真的會疼啊!
這之后,素白更加沉默。富有諷刺意味的是,南方居然沒回杭州,相反,他的父母倒是認祖歸宗,從杭州遷了過來。但在素白心里,南方是真的走了,至少,那個讓她歡喜的南方,已經遠去了。她燒掉日記本,擦干眼淚,強迫自己忘掉他。偏偏南方有次在校門口,竟攔住她問,怎么不走小公園里的那條路了?
原來,他早就注意過她。那么,依據她信中所寫的內容,比如桃花,比如石板路,他完全可以猜得出寫信的人是誰。他那樣戲弄她,侮辱她,現在卻要來問她,為何不走那條路了,真是可惡。素白氣得語塞,一轉身,飛一樣離開。
之后,素白便常常做一個夢。夢里,明明是春光明媚,桃紅艷艷,卻不知為何,忽然就來了疾風驟雨,席卷著,肆虐著,滿樹桃花,綻開的,含苞的,剎那之間,零落成泥碾作塵。這個桃花凋零的夢魘,一直追隨著素白,直至她上了大學,畢了業,參加了工作。每每午夜夢回,總是悚然驚醒,心有余悸。再想起往事,夢里夢外,全都是酸楚。
四
大學畢業第五年的春天,高中同學聚會,素白決定回去參加。之前的聚會,她都推托有事,沒有回去。其實,并無什么要緊之事,不過害怕故人重逢,觸景生情。這一次,素白決定回去,是因為,聚會的同學名單她已看過,部分人忙于工作,不能參加,南方就是這部分人中的一個。
隱約聽說南方自己開公司,過得不錯,妻子相貌平平,卻是蘭心蕙質。長期以來,素白在有意回避南方,卻又在無意中打聽他。終究,還是沒有忘記他。即便已經身為人婦。
其實,似曾相識的,只是記憶,光陰流轉,10年時間,誰都有可能脫胎換骨。比如,當年的潑皮男生,如今卻已修煉成穩重的男子,談起往事,他說,高二那年,偶然發現南方喜歡在小公園里看書,有天中午,他帶著漫畫跟了去,覺得口渴,兩個人去買礦泉水,南方帶著書,他卻懶得帶,隨意扣在了石凳上。沒想到,再回來,漫畫書下,竟然壓了一封匿名信。當時懵懂,覺得好玩,就拿回教室顯擺,還當眾念了,現在想想真是不應該。
素白的心,轟隆一聲,天塌地陷。
那天晚上,向來滴酒不沾的素白,喝得酩酊大醉。借著酒勁,她給南方打電話:南方,小公園里的桃花開了。只一句,淚就落了滿臉。南方遲疑片刻,急急地問:“素白,是你嗎?”他竟然能聽出她的聲音!素白說不出話,只是使勁點頭,完全不想南方其實是看不到的。看不到,卻已經心意相通,南方說,素白,等著我,我買今晚的車票,明天上午就到,我有很多話要告訴你!
當天夜里,素白再一次夢到桃花,層層疊疊的,千朵萬朵壓枝低。每一朵都是含笑的。
可是,第二天上午,南方卻沒到。他說:“對不起,我妻子發燒,可能要耽擱一天。”素白心里那最后一線微光黯然熄滅。她說:“沒關系,我正要跟你說呢,單位有事,要提前回去,我現在已上車了。”
素白撒了謊。其實,打電話時,她就站在小公園里,就站在那株桃樹下。又是三月,又是桃花絢爛,只是,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這花開得再艷,也邀不來當初那眉眼如畫的白衣少年。回不去了,揮一揮衣袖離開吧,只留青春做美夢,只留桃花笑春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