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愛的狐貍-情感
我生長在一個重男輕女的家庭里。聽老媽說,我出生的那天,老爸沿著市里最長的一條街走了三個來回,那可是剛剛過完年呀,直到第二天早上老爸才恢復常態(tài),意識到這是一個不可逆轉(zhuǎn)的事實,漸漸地接受了我的存在。我甚至還能清晰地記得,小時候有一次奶奶把僅有的兩個蘋果都給了弟弟,弟弟偷偷地把一個蘋果送給我,并告訴我千萬別對別人說時,我氣憤地將那個蘋果又塞給他時的情景。
隨著年齡的增長,我越來越多地體會到了來自家庭的不幸福感,我變得怪戾起來。例如,晚上不睡,學習一定要超過12點,甚至到次日凌晨3點;白天什么課都敢睡,因為我成績好,又是班長,總參加演講,還算個知名人物,沒有老師管我。我最愿意聽他們說的一句話是:瞧這孩子累的。總而言之,把自己拖得越疲勞,我就越有成就感。
初中的我狂愛三毛和張愛玲,經(jīng)常捧著她們的書狂笑或流淚。我最恨三毛她老婆婆,簡直不是人,于是我立志長大以后不結(jié)婚,還和二姨辯論為什么要結(jié)婚。我媽很少給我零用錢,所以我經(jīng)常不吃午飯,積攢每一分錢去買偶像們的書。
升初三前的暑假,不知怎么的,我突然覺得三毛和張愛玲膚淺了,但也不知道何為深刻,就從圖書館借了一本《秦牧散文》來抄,因為覺得它挺美的。我當時特傻,別的同學都利用那個暑假提前學習初三的課程,而我卻在家沒日沒夜地抄散文。老爸還逢人就說我多用功,成宿成宿地不睡。我同樣喜歡來自他的那份夸獎,于是就更加用功地抄。
老爸老媽對我學習任何東西都不太上心。小學三年級的暑假,我想去書法班,有一技之長多酷呀!可老媽不同意,“沒有錢啦,沒人送你啦……”一大堆理由。經(jīng)我軟磨硬泡,她終于讓我去了。可我剛開始練她就罵我“寫的字難看、怎么也練不出來”之類的話;當我終于可以寫比較成型的大字的時候,書法班就結(jié)束了,我很想放寒假繼續(xù)學,可老媽先發(fā)制人:你已經(jīng)寫得這么好了,以后自己在家里練就行了,這玩意兒都是師傅領(lǐng)進門,修行在個人。初三的時候,給我們代課的語文老師對我說她的兩個女兒學習有多好,她對她們多上心,我就嫉妒得要命,如果可以選擇,我一定讓這個代課語文老師當我媽。我當時真就是這么想的。
在家里我跟老爸老媽說話時幾乎都是在辯論,否則沒話。我曾經(jīng)兩年沒跟老爸說過一句話,也經(jīng)常不通知家里就去親戚家住,讓老媽到處找。我要讓人覺得我重要,任何場合都要顯出與眾不同。只有女孩身這個事實,我改變不了。但我是我,別人也改變不了!
高二的一天,我和老媽吵完架之后,摔門就走,那時已是晚上10點多了。這一次,我很聰明,我去了一個她不可能找的地方——奶奶家。他們誰也想不到我會去那兒的,自然找了我一夜也沒找到。那時爺爺已經(jīng)去世了,奶奶面對我這個深夜的不速之客,驚喜異常。她問我:“你媽知道你來我這兒嗎?”我騙她說知道(那時我們都還沒安電話)。她給我炒了雞蛋,下樓買了香腸(奶奶是小腳,而且住七樓),然后把飯端到我面前。我突然有一種感覺,爺爺這輩子活得夠滋潤的。于是,我就問他們的愛情故事。對我來說那是新奇的一夜,對奶奶也是。
由于我和奶奶那一夜談得開心,又由于老爸老媽得到了應(yīng)有的懲罰,第二天,我高高興興地回家了。從那以后,我就有事沒事地往奶奶家跑。有一次,我們家吃餃子,我給她送了幾個過去,當時她正在樓下和一些老鄰居談天,居然被感動得哭了,而且每次提及此事都會落淚。她開始給我錢。奶奶沒有收入,唯一的經(jīng)濟來源是兒女給的生活費。作為長孫的我弟是她心頭的一塊肉,自然虧待不得,可是她漸漸地開始衡量著給我們錢。有一次,她有10元零錢,下了好長時間的決心后,她居然給了我7元,給我弟3元。
奶奶的身體一直硬朗,她是在去世前一個月病倒的,在那一個月里她只惦記兩件事,一個是她還能不能看見我遠在四川的大姑,另一個就是我不是她帶大的,但我對她那么好,給她送餃子,她覺得這輩子太對不起我了。醫(yī)生讓家人準備后事的時候,她還在咽喉里念叨著大姑的名字和付洋給她送餃子。奶奶去世一段時間以后,我對她的思念日益強烈,有一種心被掏空的孤獨。
記得上大學的第二天,由于和軍訓教官吵了一架,我跑回了家,向老爸老媽宣布:我不念了,來年重考!當然我沒有退學,而是順利地走完了大學時代。在一節(jié)哲學課上,我突然明白為什么那么思念奶奶了。
我的長輩,他們所受的教育是重男輕女式的教育,他們的幸福觀就是讓男孩將家庭的姓氏傳下去,沒人教他們怎么愛我,所以他們不會。但盡管如此,他們卻在努力地嘗試著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