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所山村小學的變化-人生
大山里的范家小學課堂上,學生們一起自主學習
行駛在崎嶇狹窄的山間公路上,稍一走神,就會錯過四川廣元山區的范家小學。
范家小學的孩子
范家小學小得不能再小了。學校里一共有28名幼兒園孩子,43名小學生,12名老師。其中,32名小學生和3名幼兒園孩子在學校住宿。這些孩子來自周圍的5個村23個組。離學校最近的是茍村。茍村原來有四五百人,但現在留在村里的已經不到100人。這的確是個偏僻貧窮的山村。
以前這里有中學、小學,共有四五百名學生。后來,外出打工條件好的父母陸續把孩子帶走了,剩下的人越來越少。
這里的每一個孩子都有自己的故事。他們是我見過的最快樂、最自信的孩子。
早上是開學典禮。典禮上有簡單的儀式:老師給孩子整理衣冠,孩子給老師敬茶。大孩子全都站起來,向老師三鞠躬。幼兒園的孩子雖然不知道這是在干啥,也站起來有樣學樣。
開學典禮之后,孩子們開始上課。一個班多的有六七個學生,少的只有四五個。每個班都有自己的教室,教室里有沙發,有圖書角。墻上是孩子們畫的畫。教室黑板上剛剛裝上液晶顯示器,旁邊還有投影儀。上課不需要打上課鈴。低年級的孩子上20分鐘左右的課就休息一下,高年級的孩子一節課上四五十分鐘。
我到一個班去聽課,卻看到老師正帶著孩子們做水果沙拉,其實就是把酸奶澆到切好的水果上。孩子們做得開心極了,下了課就把做好的水果沙拉拿出來,跑到各個教室送給同學吃。好幾個孩子從我身邊走過時,都把沙拉遞給我吃。他們的眼睛里沒有怯懦,有的是一種開放的善意。跟他們聊天時,他們得意地說,這還不是最好玩的,最好玩的是有一次老師和同學一起做酸菜魚,做完就直接吃掉了。
另一個教室里也在上課,老師在教繪本《今天我的運氣怎么這么好》。孩子們輪流到講臺上講自己的看法。每個孩子上臺時都落落大方,講完了別的孩子會一起為他鼓掌。
下午是在美術工作坊上課,各年級的孩子同在一處。大孩子會照顧小孩子,給他們遞調色盤。老師教大家畫青花瓷,孩子們就動手畫。也有畫螃蟹的、畫不規則鋸齒的,老師在旁邊笑瞇瞇地看著他們。
一轉眼,所有的孩子都到操場上玩兒去了。范家小學變成了花果山。
范家小學的張校長
張校長叫張平原,1968年生人。張平原當了15年班主任,換了6所學校。區教育局的領導讓他來范家小學,他一開始不愿意,這所學校太偏僻了。后來,領導跟他說了實話:這個偏僻的地方沒有人想來。張校長剛到范家小學的時候,都不敢跟家人說。到了這里,他整夜整夜地睡不好覺。這種又差又偏的小學校,到底該怎么辦啊?
然而,鄉村小學的劣勢可能就是其優勢,最薄弱的環節有可能是最好的突破口。
城市里的學校都是大班大校。大規模學校實行的是標準化、精細化管理。看學校要看師生關系,這里的孩子和老師的關系非常融洽,老師會情不自禁地拍拍孩子們的臉蛋兒,孩子們會直接沖到老師的懷里。
我問家長,希望自己的孩子長大以后干什么。他們都說,只要孩子快樂就好。想不想讓他們上大學呢?當然想了,但得考得上啊。恰恰是因為農村人對“高考改變命運”、對考試成績不再有太深的執念,反而能夠讓農村學生深入接觸素質教育。
學校的布告欄里寫著他們的辦學目標:辦美麗鄉村學校,育陽光自信少年。學校對孩子們有哪些要求呢?學生要有閱讀的習慣,能寫一手漂亮的字,能流利地朗讀,能當眾表達自己的想法,保持積極向上的態度,形成愛清潔的衛生習慣,有兩項體育愛好、一項藝術愛好,最后才是課業發展良好。
張校長的教育理念更多來自自己的經歷。他不再執著于“高考改變命運”,但他仍然相信要吃苦耐勞,要孝敬父母、與人為善、熱愛家鄉。這些“老理兒”就是中國文化這棵大樹的樹干和樹根。教育原本就不需要創新,只需要糾偏。
留守兒童問題不可怕
為什么這所鄉村小學里沒有霸凌?為什么來自殘破家庭的孩子也能陽光自信?
那些對留守兒童有誤解的人,他們錯誤地理解了教育理論。他們認為,由于缺乏父母的陪伴,留守兒童一定會變成問題兒童。
心理學家朱迪斯·哈里斯在《教養的迷思》一書中提到,對孩子的成長影響最大的社會環境是由同齡人組成的社群,并不是父母。孩子要和自己的同齡人一起長大,他們更在意自己在同齡人中的社會地位。他們向同齡人學習得更多,對父母的建議只會擇有用者而從之。老師之所以能夠影響孩子的成長,是因為他們是“孩子部落”的“酋長”,他們能影響“孩子部落”的行為規范和游戲規則。
非洲有一句諺語:培養一個孩子需要一個村莊。范家小學就是這樣的村莊。雖然這里的孩子大多來自殘破的家庭,但小學給了孩子們最需要的平等、包容、自信、樂觀的社群。
中國教育理念最先進的學校,不是北京或上海的公辦名校、國際學校,而是四川省大山深處的一所寄宿小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