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瓶桂皮酒-中國新傳說
這事兒有小二十年了。孫胖那時歲數不大,在一個小飯店當廚子。小店挨著一個煤礦,左右沒有別的同行,雖然才四張桌,生意卻很好。飯店里外就孫胖和老板娘紅姐倆人,也不講究前廳后廚,忙起來啥活兒都得上手。
這天,店里來了倆客人,其中有個???,是礦上掘進隊的王隊長,他對紅姐說:“老板娘,上四道拿手的菜,告訴師傅用點心做著,我招待的可是貴賓!”
紅姐滿口答應,心里卻在暗笑:能領到這個小店來,貴也貴不到哪里去。
點完菜,王隊長又問“貴賓”喝啥酒,對方說道:“來一斤小燒吧,糧食做的,喝著放心。”
孫胖風風火火地炒著菜,就聽紅姐在前面喊道:“小孫師傅,幫忙給兩位大哥打一斤小燒!”
所謂小燒就是個人家燒的散酒。孫胖答應一聲,轉身拎起酒桶,卻四處找不到漏斗。鍋里還放著油呢,他有點著急了,抬頭看見碗柜上面鋪的紅紙,順手就撕下來一塊,卷成喇叭筒插到酒瓶上,“咚咚咚”地往里灌。等灌得差不多了,他低頭一瞅,壞了:這簡易漏斗掉色,倒出來的酒紅艷艷的!
這時候,王隊長性子急,把腦袋伸進廚房問道:“師傅,我們的酒呢?”
孫胖悄悄將紅紙扔到地上,裝作剛從碗柜里掏出酒的樣子,伸手遞了過去:“嘗嘗這個,用桂皮泡的,一般只給內部人喝!”
王隊長很高興,接過酒回到桌前,斟上兩杯,和貴賓介紹兩句,還往廚房指了指。倆人同時抿了一口,交換一下眼神,又同時點點頭,看樣子挺滿意。孫胖“嘿嘿”一笑,放下心來。
不一會兒,紅姐來到后廚,小聲問孫胖:“咱哪來的桂皮酒?沒聽說這玩意兒能泡酒呀……”
孫胖有些難為情地交代了原委,紅姐驚得眼珠子差點掉出來:“你也真敢忽悠,給人喝出個好歹來可咋辦!”
孫胖擺擺手:“沒事兒,俺家過年時蒸饅頭,都用紅紙泡水,往上面點紅點呢。”
“以后可不能這么干了!”紅姐叮囑他一聲,回到前廳招呼客人去了。
王隊長酒量很大,一瓶酒很快被喝完了,他喊再來一斤,“貴賓”卻百般阻攔。王隊長假裝生氣道:“李礦長,你初來乍到,工作上我肯定全力配合,但你也得把我當兄弟才行呀!”
紅姐一聽:呵,敢情這人是新來的礦長呀,還真是貴賓呢!她連忙喊孫胖再打一瓶酒來。
孫胖早就找到了漏斗,也不敢故伎重施了,老老實實灌了一瓶,親自拎到桌前。
王隊長一看,頓時不樂意了:“老弟,你也太不夠意思了,桂皮酒呢?”
孫胖笑嘻嘻地說:“大哥,桂皮酒就剩那一瓶了,這才特意拿給你嘗嘗。不信你到廚房看看,要是還能找出一滴桂皮酒來,你這桌算我的!”
李礦長一聽,趁機說道:“那就算了,我喝不了混酒,今天就到這兒吧。”王隊長見實在勸不動,悻悻地白了孫胖一眼,倆人又坐了會兒就離開了。
誰知晚上快打烊時,王隊長忽然風風火火地闖進來,沖著紅姐嚷道:“你們賣的什么酒?把李礦長喝住院了!”
紅姐被嚇了一跳:“不應該呀,你不是也喝了嗎?咋啥事都沒有?”
王隊長瞪著眼睛道:“醫生說各人體質不同,我雖然也有些不舒服,但抵抗力強!”
紅姐本來就有點心虛,也沒敢多申辯,對王隊長說道:“不管咋樣,我先去醫院看看人家吧。”
王隊長這才有點笑模樣,出門前扔下一句話:“對嘍,起碼得有個態度嘛!”
紅姐滿臉愁容,打開抽屜,把里面的現金都裝到包里。孫胖在旁邊勸道:“紅姐,你就是‘吊死鬼照鏡子——自己嚇唬自己’,我覺得根本沒咱的責任,你這一去,別讓人訛上!”
紅姐略帶埋怨地看著他:“紅紙上的染料弄到酒里,保不齊就給人喝壞了呢?我去看看,該擔的責任,咱也不能往外推呀。”
老板娘走了,孫胖心里的壓力也很大:紅姐丈夫出了礦難,她年紀輕輕就守了寡,支撐這么個小店不容易,要是讓自己一時的小聰明攪和黃了,枉費人家平日對自己那么好了。
第二天上午,孫胖來店里開門,只見紅姐已經把菜買回來了,還在桌上留了字條:小孫,李礦長沒人護理,我得在醫院幫著照顧,你多受點累,中午時我讓妹妹來幫你忙活。
好不容易忙過了中午飯口,孫胖讓紅姐的妹妹看店,自己買了點水果拎著,直奔礦區醫院。他挨個病房張望,很快發現了紅姐,她正在病床前盯著輸液瓶看呢。
孫胖推門進去,把水果“咣當”往桌上一扔,悶聲說道:“這位大哥,昨天的酒都怪我,有啥責任我擔著,你別難為我們老板娘!”
李礦長睜開眼睛,瞪了他一眼:“事情我都知道了。有能耐你別跑,在店里好好干著,等我出院,肯定輕饒不了你!”
孫胖脖子一梗,拍著胸脯道:“好漢做事好漢當,要殺要剮我等著!”
兩天后,李礦長出院了,紅姐也回了飯店,她安慰孫胖:“我看他情況不嚴重,人也挺和善的,沒提賠償的事兒,你別太擔心了。”
到了晚上打烊的時間,李礦長進來了,笑瞇瞇地對孫胖說:“我來找你算賬了!”
孫胖拿不準他啥意思,硬著頭皮說道:“算唄,你住院花了多少錢?我給你。”
李礦長對老板娘說道:“你該回家就回家,讓小孫炒倆菜,陪我喝點桂皮酒,這事兒就算過去了。”
還喝桂皮酒?孫胖一愣,不過看他沒有追究的意思,便也松了口氣,把老板娘打發走之后,弄了倆菜,倆人插上門,在屋里喝了起來。
李礦長端起杯和孫胖碰了一下:“老弟,這杯我敬你,這兩天讓你背黑鍋了。”
孫胖有點蒙,跟著喝了一口,聽李礦長解釋起來。
李礦長剛被派到礦上來,下面的班長隊長就爭著搶著請吃飯,理由還都挺充分。那天他實在被王隊長磨得受不了,勉強答應跟他出來,但堅決不肯去大館子,就在小店吃一口。
等一端杯,李礦長就后悔了,他本想喝個三兩二兩意思一下,但王隊長連說帶勸,不喝就好像看不起誰似的。這個頭一開,以后自己得天天泡在酒壇子里,還怎么開展工作呀!
回到宿舍后,李礦長忽然上吐下瀉,趕緊喊人把自己送到醫院。其實他心里有數,這是腸胃感冒引起的。他正輸著液呢,王隊長聞訊趕來了。李礦長靈機一動,決定嚇唬嚇唬他,就說是喝酒引起的,想借這件事剎住請客風。
王隊長害怕了,心想自己把礦長喝住院了,這得背多大責任呀,以后這隊長還能不能干了?于是他把責任推到飯店身上:“說不定就是那桂皮酒的毛病!”
李礦長也不揭穿,“哼哈”答應著,沒想到王隊長竟然立刻跑到飯店嚇唬老板娘去了,老板娘只要在醫院露面,他的責任就推干凈了。
說著,李礦長從口袋里掏出幾張鈔票:“害小紅到醫院護理了我兩天,我哪好意思說自己是腸胃感冒呀!這點錢算是誤工費和護理費了,麻煩你轉交給她。你倆都是善良有擔當的人,要是不嫌棄,以后咱交個朋友。”
轉眼這么多年過去了,孫胖沒事兒還經常和李礦長喝點兒,“桂皮酒”一直是倆人百玩不厭的段子。只是現在孫胖管李礦長叫姐夫:孫胖和紅姐的妹妹結婚了,而紅姐嫁給了李礦長——李礦長作為鉆石王老五,一眼相中了紅姐。他總笑著說,自己是把桂皮酒喝出了女兒紅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