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淵明金剛怒目的詩句(陶淵明怒目金剛的作品)
提及晉末詩人陶淵明,你會想到什么?
隱逸、靜穆、自然、平淡、恬靜……
作為中國古代第一位自覺以田園生活為題材的詩人,“田園詩”鼻祖的稱號,陶淵明當之無愧。
然而“靜穆”并非陶淵明的全部,“悠然見南山”之外,他也有“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的金剛怒目。
正如魯迅先生所說:“陶潛正因為并非渾身是靜穆,所以他偉大。”
01
//一生所求是自然//
陶淵明生在晉宋易代之際,一個沒落的官僚地主家庭。
他的曾祖父陶侃曾經是東晉初名將,官至八州都督,封長沙郡公,聲威顯赫。
這也是陶淵明家族最鼎盛的時期。
到陶淵明祖父、父親一代,雖仍有官職,但早已不復從前的榮耀。
從20歲開始,陶淵明開始了他的游宦生涯,為了生計,一度做過許多低級官吏。
29歲的時候,他出任江州祭酒。然而沒過多久,陶淵明就辭官歸家了,原因是“不堪吏職”。
公元398年,陶淵明成為了桓(huan)玄幕僚,一年后,他就因為母親去世回家守喪。三年之后丁憂期滿,陶淵明再次出仕,一度成為鎮軍將軍劉裕參軍、建威將軍劉敬宣參軍。
公元405年,陶淵明最后一次出仕,成為彭澤縣令。
但僅僅做了82天,陶淵明就解印辭官,從此躬耕隴畝,再也不曾做過一官半職。
懷著雄心抱負,輾轉仕途二十余載,陶淵明最終還是走向歸隱。
時也?命也?
在后來的詩文中,陶淵明曾一度將自己出任官職,說成是生活所迫。
如在《歸去來兮辭》中,他解釋自己去做彭澤縣令的緣由,是“余家貧,耕植不足以自給。幼稚盈室,瓶無儲粟,生生所資,未見其術”。
《歸園田居》里,他也說自己半生仕途生涯,是“誤落塵網中,一去三十年”。
但事實真是如此嗎?
我想,在最初,陶淵明確實是抱著一番志向的。
他將自己的曾祖父陶侃作為建功立業的楷模,在那個“上品無寒門,下品無世族”的封建等級制度下,少年的陶淵明又何嘗不想用自己的才華,重鑄曾祖父從前的輝煌。
在《雜詩 其五》里,詩人回憶少年時的雄心抱負,“憶我少壯時,無樂自欣豫。猛志逸四海,騫翮(qian he)思遠翥(zhu)”。
但他的詩人氣質卻注定了,他無法真正成為如陶侃一般的人。
陶侃從一個小小的官吏,一路走上功業的頂峰,靠的不只是他脫穎而出的才干,更因為他具備“屈剛做柔,折節事人”的品格。
正是這最重要的一點,陶淵明是缺乏的。
陶淵明天性里就有崇尚自然的種子,他是始終把追求自然、真與善的原則放在第一位。
“少年罕人事,游好在六經”,拘謹而內向的他,只有在優美的田園里,在淳樸的農夫間,才能感到真正的自由和心靈的舒展。
于是,面對“密網裁而魚駭,宏羅制而鳥驚”的密布陰謀與殺機的社會現實,陶淵明常常感到觸目驚心;
于是,面對統治階級的殘酷殺戮,面對官場同僚的勾心斗角,陶淵明激烈不滿卻又無法公開抗爭,既不愿同流合污,他便只好掛冠歸隱。
02
//“悠然見南山”的靜穆悠遠//
在中國古代文人的生存方式里,出仕與隱逸,構成他們生命的兩端,并由此形成兩種人生理想。
或汲取了儒家經世致用的入世思想,盼望施展抱負,兼濟天下;
或更喜老莊的自然無為,隱逸山林,不求聞達;
更有甚者,希望將出仕與隱逸完美統一,“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
然而由于理想與現實間的鴻溝,文人們常常會在出仕與隱逸間往返、徘徊。
而陶淵明,則可算是此類文人最突出的一個代表。
他的一生,輾轉于出仕與隱居間,隱居時想出仕,出仕后又想歸隱。
希望一展宏圖、振翅滄海,又不愿卑躬屈膝、同流合污;想要大濟天下蒼生,又渴望隱逸閑適的生活。
正是這種思想上的矛盾,構成了陶淵明詩文里截然不同的兩種風格。
他可以“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也可以“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他靜穆悠遠,也金剛怒目。
陶淵明詩作有一百二十余首,大部分都是田園詩。
如代表作《歸園田居》其三:
種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
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
道狹草木長,夕露沾我衣。
衣沾不足惜,但使愿無違。
帶月荷鋤,夕露沾衣,是對農耕生活的一種詩意化的描摹,更是詩人內心喜悅的映照。
再如《歸園田居》其一,描摹隱居生活的恬淡自足:
少無適俗韻,性本愛丘山。
誤落塵網中,一去三十年。
羈鳥戀舊林,池魚思故淵。
開荒南野際,守拙歸園田。
方宅十余畝,草屋八九間。
榆柳蔭后檐,桃李羅堂前。
曖曖遠人村,依依墟里煙。
狗吠深巷中,雞鳴桑樹顛。
戶庭無塵雜,虛室有余閑。
久在樊籠里,復得返自然。
正是這些“平淡中見警策,樸素中見綺麗”的田園詩,成就了陶淵明的“自然”。
他也從此成為中國士大夫精神上的一個永恒的歸宿,仕途失意、厭倦官場時,人們往往從陶淵明的田園詩中汲取力量,尋求安慰。
03
//“刑天舞干戚”的金剛怒目//
但正如清代龔自珍所說:“陶潛恰似臥龍豪,千古潯陽松菊高。莫道詩人竟平淡,二分梁甫一分騷。”
平淡成就了陶淵明的詩,而那種“金剛怒目”的豪情卻成就了陶淵明的人。
在田園詩以外,只有極少一部分風格迥異的詩,如《詠荊軻》、《述酒》、《飲酒》、《讀山海經》、《雜詩》等二十余首。
這些詩,一掃平淡自然的詩風,或自抒憂憤,或婉而諷喻,表達詩人內心的憤懣與抑郁。
精衛銜微木,將以填滄海。
刑天舞干戚,猛志故常在。
同物既無慮,化去不復悔。
徒沒在昔心,良晨詎(ju)可待!
《讀山海經》里,“銜微木”以“填滄海”的精衛,“舞干戚”的刑天,都是古代神話里的悲劇英雄人物,他們有著“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悲壯。
陶淵明是要以“猛志固常在”來表明,自己的斗爭精神永遠不會熄滅。他歸隱田園的本身,即是對黑暗社會現實的一種抗爭。
再如《詠荊軻》:
燕丹善養士,志在報強嬴(ying)。
招集百夫良,歲暮得荊卿。
君子死知己,提劍出燕京。
素驥鳴廣陌,慷慨送我行。
雄髮(fa)指危冠,猛氣沖長纓。
飲餞易水上,四座列群英。
漸離擊悲筑,宋意唱高聲。
蕭蕭哀風逝,澹澹寒波生。
商音更流涕,羽奏壯士驚。
心知去不歸,且有後世名。
登車何時顧,飛蓋入秦庭。
凌厲越萬里,逶迤過千城。
圖窮事自至,豪主正怔營。
惜哉劍術疏,奇功遂不成!
其人雖已歿,千載有馀情。
陶淵明贊嘆荊軻,不僅是稱贊他提劍刺強秦的英勇,更是詠嘆他“君子死知己”的豪情。
陶淵明曾在《感士不遇賦》里,感嘆有才之人被埋沒,遇不到自己的伯樂。
“何曠世之無才,罕無路之不澀”,哪里是世世代代沒有賢才,只因條條道路都被堵塞啊!
詩人于是感嘆,倘若能如荊軻一般,遇到知己,事死節、報知遇,立奇名,從而不朽,哪怕要付出生命,那也值得了。
值得注意的是,這類詩作幾乎都作于陶淵明歸隱之后,尤其是五十歲之后。
于世事,陶淵明從沒有遺忘與冷淡。
他本想在田園的歌詠間,忘卻濁世的喧囂,然而濁世避無可避。險象環生的處境讓詩人哽咽難言,他只好用寄托遙深的“詠史”、“飲酒”詩抒發內心的焦灼與憂憤。
于是,我們可以看到:
那平淡自然的詩作里,顯露出的“金剛怒目”的崢嶸;
那徜徉高蹈的背后,是胸懷間始終燃燒著的郁郁不平之火。
貌似靜穆,而內懷激烈,這便是陶淵明!